鹤华慢慢伸出手,缓缓环住她一碰即碎的虚影,轻轻地,轻轻地将人抱在自己怀里。
嬴鹤华面无表情看着面前的人。
女孩儿隔空抱着她,不断重复自己的话,“你的愿望会达成的。”
“你的阿父会一直好好的,你的大秦会千秋鼎盛,你——”
声音微微一顿,后面的话带着细微的哭腔,“你也要好好的。”
“好好活在当下,好好享受一切。”
女孩儿呼吸间的热气洒在她脸侧。
但她早已不是人,她没有生而为人的任何感官,她只感觉到女孩呼吸间的气体,却感觉不到温热,只有细微的呼吸拂过她脸侧的发,她的发丝随着轻轻摆动。
而因为离得太近,她甚至还能听到女孩儿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的,因为她情绪的激动而变得越来越急促。
嬴鹤华呆呆感受着这一切,这一切的一切让她感觉很奇妙。
有呼吸,有心跳,有拼命忍着却还是忍不住滑落的泪水,这是人才会有的反应,她太久没有过,所以感觉陌生又神奇。
她抬起手,放在女孩儿脸前,女孩儿闭着眼,看不到她的动作,有风自她指尖穿过,那是女孩儿的气息,哪怕没有任何温度,却也能让她重拾做人的感受。
感受到了呼吸间的风,她又慢慢放下手,把自己的手放在女孩儿胸口。
那是心脏的位置,靠得近的话,便能感受到心脏的跳动,脆弱却又坚韧,支撑着人的一切行为。
真好。
做人真好。
“我在你的世界看到了王离,他还是以前那个样子,那么莽撞,那么肆意张扬。”
鹤华的声音仍在继续,“你见过他吗?”
“你若见了他,要记得告诉他,你们的世界是法制社会,不要让他这么嚣张。”
嬴鹤华歪了下头。
她见过。
王离还如旧日那般飞扬跋扈,一身的纨绔习性让人想忽视都难。
“王离虽然性子冲,但他一定会听你的话。”
“哪怕你们从未见过面,但只要见了你,他便一定能将你认出来。”
“他是王离,你自幼一起长大的王离,他肯定能认出你的。”
他认出来了,还给她送过花儿。
是很多很多的玫瑰花,用来表达爱意的。
他问她花漂不漂亮,香不香?
她淡淡看着花儿,却没办法回答,她已经死了,死了很久很久,她看不到花的颜色,嗅不到花香,她的世界只有黑白两色。
“不止王离,还有蒙毅,还有章邯。”
“你不会孤独,你会有很多很多的朋友。”
朋友?
嬴鹤华眼珠滚动了一下。
她的确也遇到了蒙毅,那人还是她记忆里的模样,用现在的话来讲是优雅自矜。
他比王离更招小姑娘的喜欢,走在路上总会被人要联系方式,尽管他无名指上带着戒指。
“抱歉,我有太太。”
他笑笑拒绝来人,不会让她们感觉到尴尬。
可他没有太太,更没有结婚,他所谓的婚戒,是出外勤时自己随手买来伪装身份的。
“为什么骗她们?”
她有时候也会问他。
蒙毅便会低头一笑,手指搅弄着汤勺,“贺教授,如果我与你同龄,或许我会回答你这个问题。”
“但我大你一轮,这个问题便没必要回答。”
她的动作随着他的话微微一顿,而后慢慢抬起头,去看漫不经心说话的蒙毅,但在这个时候,蒙毅却永远不会看她,只低头瞧着自己的汤羹,仿佛他眼里只能看得到这些东西。
“走了。”
章邯快步走过来,手指敲了敲桌面,“今天任务结束,我们换下个地方。”
“你们去吧,我不过去了。”
蒙毅起身,拿起自己的西装外套,“玩得开心点。”
章邯点头,“知道。”
蒙毅走了,只剩她与章邯。
这个男人很了解她,仿佛是她肚子里的蛔虫,见她盯着蒙毅消失的方向,便拿车钥匙在她眼前晃了晃。
“别不开心了。”
章邯笑眯眯,“我带你去看个东西,你如果见了,肯定会喜欢的。”
章邯带她见的东西她的确很喜欢,那是早年被盗墓贼贩卖到国外的文物,是阿父赐给臣下的东西,更是为数不多与阿父有关系的东西。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的。”
章邯拿着她的手,放在斑驳青铜器上,“来,感受一下,有没有你阿父的痕迹?”
“有。”
她回答。
于是章邯便笑了起来,“有就好。”
“只要有你阿父的痕迹,你就能循着这些痕迹找到你阿父。”
“贺教授,希望有朝一日,你能与你的阿父相见。”
章邯对她道,“更希望能有朝一日,你能放下你所有执念,去拥抱你自己的明天。”
“贺教授,哪怕你不是大秦公主,你的人生也一样精彩。”
精彩么?
似乎是的。
她已经做到了那么那么多的事情,以一个孤魂野鬼的身份,在这个世界同样熠熠生辉。
嬴鹤华回神。
“十一。”
她对另一个自己道,“只要我活着,阿父就不会死。”
“只是我的时间不多了。”
她越来越驱使不了贺教授的身体,那个因山体滑坡死在她幕前的女人。
她陷入黑暗的时间越来越久,甚至还影响到另外一个自己,让她跟着自己一同陷入昏迷。
“为什么时间不多了?”
鹤华眼皮狠狠一跳,松开面前的虚影,“你做了什么?你不要做傻事!”
“我从来没有做傻事。”
嬴鹤华摇头,“我只是在找我的阿父。”
鹤华呼吸陡然一轻。
在这件事情上,她永远无法劝阻她。
——无论重来多少次,她都会与她做出同样的选择。
“我会努力活着,活到我找到阿父的那一日。”
嬴鹤华的声音很轻,“在我找到阿父之前,也请你努力坚持,不要放弃。”
无论是王离,还是蒙毅,又或者是章邯,他们都已有了自己的生活,活得分外精彩,只有她孑然一身,回不去大秦,也融不入二十一世纪。
她的生命,她存在意义,似乎只剩自己的执念——
“我真的……好想阿父。”
如果能找到阿父就好了。
有了阿父,她便不是独自一人了。
“你的阿父,也一定在想你。”
鹤华声音哽咽,“你放心,我一定会坚持的,我不会放弃的。”
“你去找你的阿父吧。”
“你一定可以找到你的阿父。”
黑暗消失不见。
眼前只剩一片白茫茫雾气,身边有人焦急在说话,似乎是她的老师——
“她都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她的家人为什么不能来?!”
“工作难道比自己的女儿更重要吗?!”
鹤华睫毛动了动。
“老师,鹤华的睫毛好像动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