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知道是我呢?”纪欢手里拎着东西, 家里暖气也不算太热, 徐清穿着毛衣, 腿脚还是不太便利。
“你走路的声音当妈的还能听不出来啊?”徐清把她手里的东西接过来放客厅, 纪欢伸头看了一眼, 陈叔叔在厨房炒菜,饭桌上俨然摆着四五道菜了, 一看全是纪欢爱吃的。
纪欢心里有点儿酸楚,去厨房跟陈正打了声招呼,陈正一直都是个话少的男人, 让纪欢出去等着,厨房油烟大。
徐清心情不错, 笑眯眯地问要不要帮忙, 陈正连同她也赶出来了, 徐清能做的事也不多, 大多都是在客厅里钩点儿东西打发时间。
纪欢坐不住, 家里客厅也不大, 燕京的老房子, 很紧凑, 纪欢看着买来的东西放在客厅占地方, 帮着徐清放到次卧去——那也是以前她和臻臻的卧室。
房间甚至还是几年前的样子,上下床,靠窗那边两张书桌,旁边摆着一个大提琴的琴盒,一旁还有个小书架,插着不少画框,桌上还有打开的纸,都没有被人收走——
纪欢站在卧室里,回想起当初自己放假回家,把臻臻画的画都小心地收进画框里。
而现在多年过去,这里依旧是当初的样子,好像时间只是定格了。
纪欢走到桌前,翻看着臻臻遗留的速写本,没画完但褪色的水彩。
臻臻的画很特别,她对颜色有着天生的敏感力,搭配出的颜色看着很是舒服,她画的东西都很日常,是燕京的街头,也有纪欢当初上课的琴房窗户,还有一张没有完成的纪欢。
那是一年的春天,陈叔叔找了第三份兼职打工赚钱,当时条件不好,纪欢以前上课都是一次交一年的费用,那会交不起这么多,只能一节节上,也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一周四五节课,慢慢改成了一周一节,这也就意味着纪欢要更努力地练琴。
可大提琴穿透力很强,肯定不能在这种老居民楼里练,纪欢找了个公园,闲着没事就扛着琴去那里练,那会臻臻总是陪着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画下了练琴的纪欢。
她随便穿了一条裙子,坐在公园的石凳上,长发被风吹起,旁边的柳树纷扬树梢。
好像只是臻臻随手勾勒了几笔,以后才有机会改成了了彩色,可惜这幅画也并没有画完,反而夹在画本里,慢慢褪去了颜色。
纪欢捏着这张画了一半的画,私心放进了自己的包里。
陈正做饭的手艺很好,没一会就做了一大桌菜,跟过年似的。
在臻臻过世之后,纪欢没再回来过,陈正也怕纪欢心里有芥蒂,一会就找借口说得去店里看看,说什么都留不住,徐清好说歹说,陈正才坐下来吃了几口。
桌上的七八盘菜,除了纪欢喜欢的就是徐清爱吃的,家里虽然小但也整洁干净,几件小物件也添置的温馨,至少能看出来,陈正是一直对徐清很好。
陈正本也就不善言谈,吃了几口还是先走了,徐清这回也没留他,说让他带点水果空了吃。
一下子家里又只剩下了纪欢和徐清,徐清腿脚不便,还是去厨房给纪欢盛了汤。
“哎,你妈我都多少年没进过厨房了,都对亏了你陈叔叔,”徐清说,“我最近恢复的还不错,晚上还能去工体那边儿跳舞呢。”
“你还会跳舞了?你多在家养养吧。”纪欢说,“你这腿脚我都担心你。”
“切,别小看你妈,你是忘了你妈我还在九十年代开过歌舞厅呢,”徐清瞪她一眼,“你妈年轻的时候时髦的很。”
纪欢吃着陈正单独给她盛的鸡腿,抬眸看着徐清。
徐清也已经刚五十岁了,也就这两年才看出了一点衰老的迹象,她一直都很漂亮,虽然跟陈正婚后物质条件大不如前,但明显开心许多,人的眼睛是不会撒谎的。
她突然就想起了赵世宁那句话。
人开心不开心、人过的怎么样,眼神都能看得出来。
“你长这么大我没教育过你什么,”徐清夹着菜,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一句,“但别对不起自己的心。”
“……”
“你别看咱家现在条件不好——我也知道自从我和你爸离婚后再也没能给你那么好的物质生活,但人穷不穷志,”徐清淡淡地说着,“活这一辈子,得有点志气和自尊。你知道么,我和你爸离婚后就只知道了一件事。”
“……”
“这年代是饿不死人的,你过的真开心,那才是生活,”徐清说,“总之,你要知道,选择另一半,物质真不用看的那么重要,人品、涵养、对你好才是最重要的,有时候选择另一半,也是你给自己选择的家人,咱们这个年代的门当户对,比起物质来说,更是思想和观念的门当户对……也有些时候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可能未必正确,但你觉得他的行为、观念能做到你的心坎里,那就好了,这些有可能是需要两个人一起去经历,也有可能需要时间判断,也有可能需要一些分歧和矛盾……”
这是徐清第一次跟纪欢说这么多。
纪欢也一下子就知道徐清真正想说的是什么。
这还是母女两人第一次说这种话题,她吃着碗里的米饭胡乱的嗯了一声。
好像赵世宁、徐清,都觉得这是一段应该有以后的感情。
但是纪欢却特别迷茫。
这顿饭吃的还算是愉快,徐清和纪欢收拾了收拾,留了几样菜等着陈正忙完回来热热吃。
纪欢犹豫良久,“你们别太累了……”
“没事儿,不累,”徐清送她下楼,“你回去注意安全。”
“知道了。”
徐清从来都不过多地干涉纪欢,养孩子全凭孩子的意愿。
她只觉得,反正道理就是那些道理,也自认为从未在感情上亏欠过孩子,在爱里长大的孩子,只要没溺爱,总归不会歪到哪儿去。
“纪欢——”
纪欢刚要走,徐清又叫住她。
纪欢回头看。
徐清慢慢走过来,思来想去说,“你陈叔叔从来没为臻臻的事怪过你,他倒是一直觉得没能让你学大提琴愧疚,家里你那把琴,前两年他送去给你换了琴头,说是送去让你老师调了调音,等着你看还能不能拉,琴还在你老师那边,你要是去拿就去拿了看看……”
纪欢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她说了一声好,却在转身的那个瞬间,眼眶还是泛酸了。
纪欢没什么事做,开车去了街角的琴行。
纪欢的大提琴老师是知名乐团退休的大提琴首席,太太也是知名的钢琴老师,两口子离开了乐团之后就教教课带带学生,还开了一家琴行,只卖演奏级别的大提琴和钢琴,纪欢倒也听说过,老师招生要求挺高的,带不到满意的学生宁可不教,这两年倒沉迷上了手工做琴。
纪欢到地方的时候,犹豫了一会才进去。
她老师当年就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常年被西洋古典乐熏陶,特别斯文有气质,眼下也已经快六十岁了,纪欢进去的时候,他正戴着棕色的围裙和眼镜,在打磨一块木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