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取出一张皱巴巴的报纸,拉扯两下,递给我:“给你,你读读。”
我好奇地接过来,发现这是普国社会工人党的党报,上面有各种新闻和社评。
整个旅途当中,我一直在读这份报纸,我发现编撰这份报纸的主编莫斯利·斯特瑞拉是个指向性非常明显的激进主义者。
社会新闻大篇幅地报道了穷人们的困境,借以抨击执政者,而社论多是在宣扬普国社会工人党的执政理念和目标,以及报道他们目前取得的成就。
里面有一篇文章提到了对女性的看法,他认为现在开放的社会风气,使女性逐渐趋向于堕落。
‘虽然女性工作,也为社会创造了价值,可这促使她们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工作,而不是家庭上,这对家庭的和谐稳定造成了极大影响。家庭是国家的基石,家庭不稳,则社会不稳……’
‘女性是缺乏理性,充满感性的生物,她们不能理智地看待世界,尤其当她们能自由掌控金钱的时候,这种不理智会促使她们做出极端的行为,堕落为傲慢、骄奢的拜金主义者……’
‘女性是多么伟大啊,她们勤俭持家,哺育子女,照顾丈夫和老人,她们比男性更懂得忍耐和牺牲自我,所有朴实无华,勤勤恳恳的女性都应该受到尊敬。可惜近年来外国传入的肮脏思潮正在影响着我国的传统女性们,使她们失去了作为女性来说最美好的品质,甚至失去了对家庭,对父辈和丈夫的尊敬……’
作者以一种自以为温文尔雅、尊敬女性的口吻强烈控诉着女性外出工作的种种弊端。
最后他主张,普国社会工人党以繁荣经济为己任,努力提高男性就业率,使柔弱的女性不必从事繁重的劳动,能安心待在家里,照顾家庭。
读完后,我发现作者完全否决了女性作为一个完整的社会人进行自我选择的权利,还洋洋得意于对女性做出了最妥帖的安排。
这让我想起了伊丽莎白,姐姐嫁给了海涅三哥的那个中学同学。
这次回去,我在街上遇到她了,她结婚了,可看上去不太好,一个人上街买菜,眼角还有隐隐约约的於痕。
我跟伊丽莎白打招呼,本想跟她寒暄几句,她却以很忙为借口,匆匆走远了。自始至终,她脸上都挂着冷淡梳理的笑容,看上去客客气气,温温柔柔。
仿佛只是一瞬间,曾经那个鲜活、傲慢少女就凋零了,她变成大人了,是妻子,是母亲,是成熟,是忍耐。
生活给少女恣意的花期太短暂了。
第23章 第二十二章
半年时间一晃而过。
我升入三年级了,又多了西语和伯纳语的课程,为了跟上进度,我每天只睡6个小时,除了照顾孩子还要陪伴凯洛琳女士,这一切让我精疲力尽。
某一天,穿上了崭新的毛呢大衣和锃亮皮鞋的威廉来上城区看我,他告诉我夏天时收购的羊毛卖了个好价钱,整整赚了三倍多。
“我打算在上城区租个铺面。”他双手插在口袋里,盯着四周高耸的大楼说。
我好奇地问:“不在新城开店吗?”
威廉摇摇头:“你不知道,这半年来新城的事态越演越烈了。虽然经济转好,开了几家大工厂,可那个葳蕤党……就是普国社会工人党,他们和其他党派争斗不休,整天抗议闹事,街上乱糟糟的,所以我考虑过了,离开新城。”
“爸爸怎么说?”
“他叫我别把钱都花了,留下一部分娶个老婆。”威廉无奈地望天。
我被逗笑了,打趣说:“我觉得爸爸说的有道理。”
威廉没有笑,他的声音平静地出奇:“事实上,爸爸给了我40金。”
“这太好了!爸爸也支持你的事业。”
威廉嘴角一翘:“说起来都要感谢内力·约根森。”
我已经很久没听说过内力一家的消息了,不由得愣了愣。
威廉说:“我挺佩服那个老家伙的,菲利斯人做生意真有一套,他东山再起了,听说做水泥生意,赚了一大笔钱。爸爸知道后气得不行,就把这几年的积蓄都给了我,他心里大概憋着一口气。”
“内力和妈妈还有联络吗?”
“不知道。”威廉说,“他把妈妈接走也好,省得她在外面丢人现眼。”
我没有反驳他,父亲和哥哥都埋怨着母亲,仿佛胸口的一根刺,随着时间的流逝,不但没有遗忘痛楚,反而越扎越深了。
又过了几个月,威廉找好了门店和仓库。到雨季的时候,店铺终于开起来了,虽然生意不太好,但也能勉力维持。
阴雨连绵的清晨,空气潮湿阴冷,这种天气已经持续了很久,连衣服都湿漉漉的,不管怎么晾晒都一股霉味。
“安妮,安妮。”同桌阿瑞娜用手肘碰我。
“干嘛?”
“给我抄一下作业。”
我悄悄递给她,小声说:“抄一部分,剩下的蒙上。”
“蒙什么蒙?反正老师知道我是抄的。”她理直气壮地说。
“可老师会责怪我。”
“真烦人,写作业已经是给他们面子了,还唧唧歪歪的,作业又不当饭吃。”
阿瑞娜当然不在乎成绩,我觉得她坚持上学的主要原因是不想回家,她一直抱怨,家里已经在为她物色丈夫了。
“快放假了,你回新城吗?”阿瑞娜问。
“不,我要去哥哥那里帮忙,他在上城区经营一家肉店。”
“肉店?店在哪里?怎么没听你提过?”
“只是一家小店,没什么可说的,在西菲斯大街上。”
阿瑞娜撇撇嘴,埋头抄作业,可过了两天,威廉告诉我,店里来了个大客户,直接预定了接下来半年的牛排供应,对方性格林福斯。
我怀疑是阿瑞娜,于是送货上门的时候,就跟着去了。
我知道阿瑞娜家有钱,可是当看到那座仿佛古堡一样宏伟的豪宅时,还是瞬间失去了语言能力。穿过古色古香的长廊,和许多脚步匆匆的男女仆人擦肩而过时,简直有种正穿越着古典小说或油画的错觉。
一位厨师听说我是纳西斯肉铺的,好奇地打量我:“你和阿瑞娜小姐认识?”
我点点头:“我们是同学。”
“哦……”厨师的眼神更露骨了,十分不满地看着我。
“请问……阿瑞娜在家吗?”
“阿瑞娜小姐在楼上,你可以请示一下,看小姐想不想见你。”
就连普皇在位时,我都没听过这么有阶级性的话,像戏剧台词似的。
“当然了,请务必帮我请示。”我说。
大约过了半小时,阿瑞娜乳燕投林一样从楼上飞奔下来,笑着搂住我的肩膀:“你怎么来了?”
“我来感谢格林福斯大小姐光顾我家的生意,你知道吗?今年只做你家的生意,就能填饱我们全家的肚子了。”
阿瑞娜噗嗤一笑,得意地说:“这没什么,只是吩咐一声的事。”
如果不是和她相处太久,知道她根本没恶意,我都要怀疑她在故意气我了。事实上,她是那种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的人,恐怕正得意洋洋于帮了朋友,还在期待别人诚心诚意地感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