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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骨(19)

明微不语。

“我没法接受自己在他眼里已经变成一个毫无性魅力的女人,这不是我要的爱情,于是我出轨了。”

听到这里明微没有一丝意外,挑眉点点头。

“起初我只是想刺激他,并不是真的打算跨出那一步。可他竟然对我反常的早出晚归没有丝毫留意。我故意背着他和异性打电话,用词暧昧地谈笑,他也毫无警觉。哪怕问过两句,无论我怎么敷衍,他全都相信,呵。”李小姐嗤笑:“他凭什么那么坚信呢?他是认准我不会离开他,所以失去危机感,无视我的需求。”

明微问:“他知道你出轨吗?”

李小姐“嗯”了声:“我们现在在家里比陌生人相处还要恐怖,他只跟孩子说话,当我是透明。也不提离婚,我知道,他在用冷暴力报复我。”

明微琢磨:“你们现在这种情况,还想让我做什么?”

李小姐点了第二支烟:“他发现我出轨以后说了很多贬低我人格的话,可分明是他的冷漠把我推向背叛,难道他就没有一点责任吗?站在道德高地的样子真让人讨厌,我很好奇,他是不是真有那么高尚,面对诱惑纹丝不动。”

这已然不是单纯的试探伴侣忠诚的问题了,但明微急于回到原来的状态,最终决定接下这一单买卖。

李小姐发给她照片:“照着这个感觉来吧。”

明微细看,那是一张旧合照,李小姐在里面留着长发,还是一个斯文的女学生,而旁边的男人亲昵地搂着她,甚至忘了看镜头。

“那时我们爱得很炙热,他说我像百合花,呵……百合花,真可笑。”

——

为什么两性之间充满试探、怀疑和背叛?为什么美满的婚姻会变成一地破碎?女人不相信男人,男人不理解女人。爱情是真实存在,还是一种荷尔蒙反应,或自我投射?

回家的路上,明微想起父母,小时候他们一家人也曾经过得非常幸福。而当爱情消亡,婚姻破裂,曾经的夫妻变成陌路人,她这个“爱情结晶”就成了尴尬的存在。

其实她一直有种模糊的认知,似乎父母分开之后,连同对她的爱也慢慢消失了。

“那些人根本不值得你浪费大好人生。”

邵臣觉得她有大好人生。可明微感受到的世界无聊透顶,脆弱不堪的情感,人人疲于奔命,她找不到也看不到任何值得掏出真心去认真付出的事情。

其实明微想要的很少,她很孤独,只想有人真心对待她,陪着她,就这样而已。

原本她以为邵臣是那个人。

为什么偏偏是邵臣呢?让她怎么办,难道去向一个癌症病人索要风花雪月吗?这就像去跟一个吃不上饭的人要糖吃。太奢侈了。

“我什么都给不了你,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明微用力摇头,不能再想他了。稍微想一想,仿佛要被拉入一个无尽的黑夜,漫无边际。那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危险又迷人,引人坠落。

李小姐给了一张名片,金诚律师事务所,段文赋。

明微第一次要去骗一个遭遇背叛的男人,而且用他妻子年轻时的影子,像极了替身。李小姐究竟想试探出堕落还是爱,再用这结论去佐证什么,明微是懒得深究了。

真累啊,男女之间那些弯弯绕绕,扭曲病态,像毒液蚕食着“爱”这个字所有美好意象。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现在已经过了工作时间,正好可以加深印象。明微给段文赋打电话。

“喂,你好。”

“你好,请问是段律师吗?”

“哪位?”

“我有一些法律上的问题想要咨询,你看什么时候有空?”

那边默然片刻,语气非常公式化:“你可以向我们律所前台预约,她们会帮你安排。”

明微淡淡笑道:“不能直接找你约时间么?”

他反问:“不好意思,你是怎么拿到我手机号的?”

明微说:“你太太李小姐给我的名片。”

那头一下陷入沉默。

“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也不了解本地哪家律所可靠,李小姐说,她先生是最好的律师。”

段文赋继续静默数秒,问:“你想咨询哪方面的问题?”

“离婚诉讼。”

那边淡淡道:“明天下午四点前你来律所,带上相关法律文件。”

明微浅笑:“好的,谢谢你。”

次日下午明微出门,头发吹得直直的,穿一条米白连衣裙和玛丽珍鞋,戴珍珠耳环。

李小姐说段文赋当年对她一见钟情,是看到她抱着芦苇从篮球场边走过。

于是明微先到附近的花店买了一束芦苇花,放在编织包里,露出毛茸茸的蓬松的尾巴。

路上催眠自己:你是淑女,是百合,是清冷的山谷之溪……

到写字楼,乘电梯上去,前台说段律师正在见客,然后领她到洽谈区等候。

那是一个开放的区域,几张舒适的小沙发,靠窗可看城市街景。

明微刚走过去就后悔了。

她看到一件熟悉的外套,黑色连帽冲锋衣,就搭在沙发扶手上。当然更熟悉的是这件衣服的主人。他背对着,身旁坐着一位老太太,像是那次在善水宫见过的婆婆。

明微退缩,险些转头走掉。心跳很乱,从容的脚步也生出怯懦,犹豫踌躇。

前台小姐奇怪地回过头。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眼帘,走到里边的单人沙发坐下。

“我给你倒杯水。”

“不用了,谢谢。”

听见声音,邵臣转头望去。

明微感受到他的视线,攥紧手指,脸色不太自然。

大扇明亮的窗户透进阳光,猩红色的沙发上坐着洁白的女孩,背脊挺得直直的,低眉颔首,像一幅藏在阁楼的油画。阳光在她修长的手臂跳舞。

窗外是青天白云,钢铁森林。

年轻的实习律师正在与老婆婆交谈,声音细细密密传来。

明微保持着陌生人的自觉,当做不认识,冷漠无视,但忍不住地留意那边的动静,律师和老太太的话都听了进去。

原来那位婆婆的老伴患癌,儿子却偷了家里的户口本和证件,另外找了两个长相相似的老人冒充父母去办手续,将房子抵押贷款,现在卷钱消失了。

老人家就这么一处安身养老的房屋,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找邵臣帮忙,先来律所询问。

明微如坐针毡。

已经决心忘掉的人,偏偏又出现在眼前,搅弄寂静的心潮,激起不该有的涟漪和愁绪。

正当此时,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从走廊那头出来,到前台说了两句什么,接着来到洽谈区。

明微回过神,那人也收起打量的目光:“你好,我是段文赋。”

他在旁边的小沙发落座,眉心有浅浅的竖纹,薄唇紧抿,五官刚毅严峻。

明微勉强笑了笑。

“昨天你说准备打离婚官司,是吗?”他声音不大,但旁边应该都能听到,话音刚落,明微脸颊涨红,睁眼说瞎话这种事她以前干过,但为什么此刻竟然感到无比难堪,羞耻心被放得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