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要到散朝的时候,谢启都没吭过一声,犹如哑巴一样紧闭着嘴,唯有额头细汗密布。
“有事禀告,无事退朝——”
听到太监刺耳的声音让谢启猛然醒悟,他几乎没有考虑的就站了出来,朗声道:“微臣有事禀告。”
“哦?”圣上眯眼笑了笑:“之承啊,你还真会挑时间。不到最后都不出来,寡人看大伙都还等着早早回去睡回笼觉呢。”
“……”
每次都拿来他开涮,谢启虽然已经习惯了圣上善意的调笑,可今日因为心神过于不定,表情都有些扭曲:“臣,真的有事禀告。”
“哈哈,好吧,寡人不逗你了。”圣上道:“说吧,是那案子有眉目了?”
太监接过谢启手上的折子,皇上几眼扫去,眉头一蹙,就将折子随意的扔在了一边。
谢启心如军鼓阵阵,圣上的表情让他觉得心里没底。
君心难测啊,众官纷纷暗叹,本来今日可早早下朝的,如今看这气氛,又不知道要弄到什么时候了。
“微臣……微臣无能,无法查出刺杀秦相的人,自知才学粗疏,难以继续担此大任,臣罪该万死辜负了皇上的厚爱,无颜再侍奉皇上……”
文武百官忽然的安静下来,似乎整个金銮殿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声音,谢启木然的想,自己好像从来都没被这样关注过,成为焦点的机会,大概一生也就这一次吧。
秦敛的事,他选择的沉默,他没有递出那张折子。
有时真相对于大局并不重要,他之前一直致力于追求水落石出以为这就是最好的结果,嗯,真相对他来说是最好的,可对大局似乎不是。
他的额头抵在了地上,言语恳切。
“为了朝庭大局,臣恳请陛下免了微臣的官职,以示责罚。”
说出来,说出来就好了……只要他走了一切就可以平静下来,秦敛也不必担心自己会给皇上说什么,樊林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去,一切他都不需要面对了。
“你刚才说什么,给寡人再说一次。”
因为听不出喜乐,谢启只好惴惴不安再磕了次头,平声道:“臣自知无能,难当此任,臣恳请陛下免了微臣的官职,以示责罚。”
明明是暗地里练习了无数遍的话,可要重复一次的时候,良心就像被狗啃食着一样。
他不擅长在众人面前说谎,就算是编排好的话再说第二次的时候都觉得心虚。
但坐在皇位上的人就像看准了他的软肋,手指在龙袍上轻轻敲打了一下。
“给寡人再说一次。”
谢启脑子很乱,背脊紧绷,说出来的话都偏离甚至了原先的内容:“臣——臣无能,无法查出真相自知愧对圣上,刑部重任臣无力承担……臣如今已有十年没有回乡,老父独自在家,微臣自小无母只与父亲相依为命,如今思乡迫切,无心公事,与其懵懂混日,与国无益,与事有损,恳请让臣归于田亩,侍……侍奉老父。”
说到最后,竟哽咽无法继续,头埋得低低的,磕头如捣蒜。
他隐隐听见皇上似乎叹了声气,“若这种程度的失责就要辞官,那这满朝的官员们也没几个可以呆下去了。”
“微臣……”他想再解释。
龙椅上的人手一挥,打断他的话,站了起身:“罢了,寡人不会去留想走的人。”
“……”
他只是想逃开自己没法招架的人而已……他不是想背弃皇上的信任,谢启握紧了拳头,鱼与熊掌是不可能兼得的。
“之承,寡人很失望。”
这样说完后,皇上就一挥袖子,不待太监宣布下朝,面容冷漠的离开了大殿:“都散吧。”
众大臣都松了口气,零零散散的离开了,谢启内心亢奋依旧,维持着跪在金砖上的姿势,无法动弹。
等人都散的差不多的时候,秦敛在他面前蹲了下来,两人静静对视了一阵。
“起不来了?”
“……”
“把眼泪擦一下,跟我过来。”
第31章 吠吼第二十九声
谢启被牵回了自己府上,一路连反抗的心情都没有了,明明皇上已经接受了他的辞官,可心情却比之前还要灰沉。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患得患失间,至于一路拉他回来的人,他却连看都没有看的心思了。
怎么说现在都是秦敛欠着他的一份人情,他何必退缩。
“少爷——您回来——咦,秦,秦公子?”
谢小福瞠木结舌地看着自家少爷被又拽又拉了回来,他不明白为何自家少爷与断交十年的秦公子又纠缠了在一起。
“都下去。”
谢小福下意识的就要听话往外走,可反应到说这话的人并不是自家主人,又硬生生刹住脚步,看向自家少爷。
谢启隐忍似的深呼了口气,温声道:“小福,你先下去,等会再上来奉茶。”
门关上的一瞬谢启终于甩开了秦敛的手,后退了几步,神色有些警戒。
“为什么要这个时候辞官?”秦敛这样问他。
“那要什么时候?”谢启反唇相讥:“难道我要辞官还要经你同意不成?”
秦敛就不说话了,口气也变得温柔了些,只是表情总是有点无奈:“不把我的事告诉皇帝,现在觉得惭愧吗?”
“……”
“你要辞官,我是赞成的。”秦敛眼神一厉:“只是你既然要走就坦荡荡的走,像现在这样逃着走有意思吗?”
他心中一跳,避开秦敛锋利淬毒的视线,只平声回道:“我不明白你说什么,辞官的原因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逃?我是规规矩矩的按我国庆律办事的。”
“谢启,你骗不到我的。”秦敛像失去了耐心一样,皱着眉头开了口:“是因为樊家那个小子,你才要走的——是不是?”
“……”
谢启当然不可能点头承认,他要走的理由对一个年过三十的男人来说还是太过幼稚了点,无论是想家和对青年的情怯,这些理由都不是能坦然被说出口的。
“我记得,秦相你之前还劝过我早点辞官回乡的。”谢启用之前的事反驳道:“秦相也太健忘了点吧?”
秦敛紧抿着唇,良久后,道:“我后悔了。”
解释似的,又怔怔说了句:“后悔了。”
声音轻如棉絮软风,却像尖锐的针扎进心窝里,让他胸口都暗自起伏一阵。
他不可思议的瞧着秦敛,总觉得这话实在太过陌生。
这句话好像还真没人对他说过啊。
好吧,犯了事被行刑的犯人还是对他说过的,大人,我后悔了,后悔为虎作伥奸淫奸淫掳掠,如果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奉公守法做个听话的良民的。
就算悔过的话说得再感人肺腑催人泪下又如何呢,斩首的日子还是铁板钉钉的在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