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玖扭头看向她嘶吼的方向,发现什么都没有,然而眼角余光瞄到身旁水洼里的倒影时,冷汗都下来了。原来水洼映出了各种他认识的,已经去世的人的脸。
女孩挣扎着要跳进沼泽里,严玖猜到这些可能都是幻象,哪敢放开她,只能死死地抓住,更加努力地往前跑。
沼泽已经淹没到他的膝盖,连站稳都有点困难,他深吸一口气,正要一鼓作气冲到忘川河岸边,却被突然从泥里窜出来的骷髅给吓得散了气,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劈开朝自己伸来的骷髅手,严玖再次提上一口气,继续前冲。
说不清遇到了多少浮尸,多少骷髅,多少幻影,当严玖终于抵达岸边的时候,他已经完全脱力,瘫倒在地上,任由女孩催促也动弹不得。
这时候,他脚边陆续有森森白骨从黑色柔软的泥土中拱出来,白骨被长满了棘刺的荆条缠绕,没用多少时间,严玖周围就全部长满了这些可怖的荆棘丛。
严玖感觉到女孩已经跳下来,走到了这片荆棘铺就的地毯上。
“我到了,我到了……”女孩喃喃低语,抛下严玖就径直朝前走。
连站都站不起来的少年眼睁睁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想要告别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他都觉得自己可能回不去的时候,远处竟慢慢飘来一排纸灯笼。
“你怎么在这里?”白色的鞋子在他不到一臂远的地方,再往上点,是华丽的绣纹,来人的声音阴森森冷冰冰,但又有些熟悉。
严玖被逼近的寒气给冷得打了个寒颤,但他已经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抬起手指了指远处只剩下一个白点的鬼影。
“一个非正常死亡的游魂找不到黄泉路很正常,竟让你独自引路到忘川河边,你不自量力就算了,她未经磨练,身上怨气难散,即使要投胎也得在地狱等待许久。”白无常无奈地看着始终瘫在地上的少年,弯下腰将他从地上抱起来,“净给我添麻烦,早跟你说让你学法术,不听,你那难缠的外婆也是,以为不学就可以躲开了么?”
“不许说我的外婆……”严玖有气无力却坚决地抗议,“她都是为了我好。”
如果不是她,自己哪里会有一个的安静幸福的童年?
害怕的时候可以放肆地在她怀里痛哭,孤单的时候可以尽情地在她怀里撒娇,即使是在那条黑河上划船,也都是快乐的记忆。
她让他面对恐惧和恶意的时间推迟了好多年。
白无常嘀咕着“方家人就是麻烦”,竟带着他一路回到了严家。
白狐一直守在他的身体旁,看到被白无常抱在怀中的少年,愣了愣:“他受伤了?”
“你还要在这里呆多久?”白无常答非所问。床上的少年魂魄归体就陷入了沉睡中,一鬼一狐对视半天,最后狐狸才回答:“他都没赶我,你急什么?”
“一个千年狐仙留在引路人的家中,实在容易让人想歪。”
“呵呵,别说我现在法力不足,就算我法力恢复了,也不想收这么个没用的小东西做侍童。”白狐说这话的时候,哪还有一丝平时在严玖面前表现的呆萌,“等我伤好了就会离开,现在不过是想看看这一代的引路人是什么样子。”
“这一代引路人确实值得观察,”白无常看着严玖额头上渐渐消失的桃花印,端详了一会,似笑非笑道:“胆小如鼠,偏偏最能招惹东西。”
他们默默地看着严玖紧闭的双眼里不停地流出眼泪,直到枕头都打湿了,人仍未醒来。
“他尽力了。”白狐难得放缓了语气。
第40章
严玖病了。
在离魂后的第二天,他就烧到了三十九度。
家里没有一个人,少年烧得迷迷糊糊地去自己烧水,找药,打电话找外卖,然后又烧得迷迷糊糊地把自己蜷缩在两层棉被里。
白狐感觉到他阳气的衰弱,有点担心,但这个孩子一句话都不吭,它除了守在旁边防止桃花妖趁机欺负他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直到晚上严玖都没从被窝里出来,白狐才感觉不对劲。它钻进热乎乎的被窝里,感觉到少年身上散发的滚烫的温度,立刻慌了神。
“小鬼,小鬼……”它用鼻头顶了顶严玖的额头,那里的温度烫得它都害怕,可他只是一只狐仙,什么强身健体祛病防灾的事根本做不到,面对这样的危机,除了求助,竟没有更好的办法。
乔远。
白狐脑中先浮现的是那个人类的名字,但很快想起他离去时小鬼笑得比哭还难看的脸,顿时就哼了一声,将这个名字抹掉。
现在三更半夜,总不会有什么道士在路上了吧?白狐犹豫了一下,看着那张因为高烧而绯红的脸蛋,长叹了一口气。
我算是给你报恩了。
白色绒球在床上滚了两圈,一个身材纤细,吊梢眼,眉目间带着一丝妖娆的长发男人就出现在严玖的床尾。
“现代人的衣服真难变。”白狐摸了摸身上不伦不类的服装,剥下来一件外套,换上严玖的,然后将病得四肢发软的少年扛在肩上,出门。
外头的冷风一吹,严玖终于睁开眼。
被人背在背上的感觉很奇妙,就像瞬间回到了童年。严玖脱口而出“外公”的时候,眼泪跟着掉到了白狐的脖子上。
“……是我。”被烫得浑身不自在的白狐走在人烟稀少的马路上,四处张望着哪里有医院。
“你是谁?”严玖慢慢清醒过来。
“白狐。”背着他的男人声音带着点懊恼,“医院到底在哪里?我法力还没恢复,维持人形的时间不能太长,你快指路。”
“……前面两个路口就是社区医院。”严玖一听是白狐,立刻放心地搂住了他脖子。滚烫的脑袋搁在白狐的肩窝,所有的软弱在这一刻都变成了依赖。
这个时刻,路上本该飘荡着各种魑魅魍魉,但白狐的气味似乎吓退了不少道行浅薄的货色,偶尔有几个陈年老鬼,也只敢远远地对着严玖虎视眈眈。
两人走到社区医院,发现里面居然挤满了病号,护士们忙得团团转,还没等白狐开口,严玖的咯吱窝里就被塞了根体温计。
两人就这么坐在一群各种萎靡不振的病号中间,严玖没精打采,白狐坐立不安。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等他想要去厕所检查的时候,护士就给严玖开了两瓶点滴,直接挂上。
“……这得多久?!”看着两大瓶液体,白狐简直绝望。
“三小时。”护士冷酷的说。
严玖昏昏欲睡,等护士一走开,就觉得手臂痒痒。
低头一看,哦豁,居然有一条白色的尾巴。
……卧槽?尾巴!
严玖烧得通红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也不管手上的针头会不会掉出来,连忙把那条毛茸茸的尾巴硬塞进他俩之间的隙缝间,努力压低沙哑却接近崩溃的声音提醒狐狸:“你的尾巴!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