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隐衷
谢衣待沈夜走远了，才淡淡道：“什么实情？”
转轮王无声笑了，知道他不愿说，便陪他一起站着。
沈夜的背影渐渐与夜色融于一体，消失不见。谢衣这才收回目光：“王上远道而来，进来坐坐吧。”
转轮王随他进去，便走边问：“谢衣，本王真是不懂你。你穿着谢偃的衣服，露出谢衣的笑容，又不肯告诉他初七的存在，为什么？这三人明明都是你。”
谢衣摇头：“呵呵，你不懂。”
转轮王道：“是啊，本王的确不懂。不如，你说来听听。”
谢衣一边给他倒茶，一边解释：“我师傅此生，最讨厌背叛。当初我叛离流月城，辜负他多年教导，早已被他厌恶痛恨。而初七，陪在他身侧百年，是他一手□出来的最听话的奴仆，对他言听计从。他对初七的感情，我虽不甚了解，却也知道，这是他心中的一处禁地，独属于他的，旁人无可触碰的存在。初七在神女墓未完成他的命令，这对我师傅来说，想必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像痛恨当初的我一样，痛恨初七，乃至再也不肯往来。”
谢衣顿了顿，苦笑道：“我不敢赌。”
转轮王叹气：“初七不就是你，你这百年来对他的了解已经够深，如此瞻前顾后，不像你。”
“大约是相处久了，才渐渐发现自己当初的天真。”谢衣目光看着空中虚无的一点，缓缓说，“曾经我想着，总有既不伤害下界凡人，又不伤害族人的方法可以挽救流月城，所以我离开故土，之后的很多年，在世上游走，寻求破解之法。然而，我只寻得昭明的线索，甚至来不及细细研究，便被师尊拦下……”
说到这里，他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回忆起沈夜和他兵戎相见的那一天，当初沈夜到底是有多恨他，才在相对时出手那么重？当时他奄奄一息，药石罔效，心中遗憾太多，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沈夜将他带回，让瞳用蛊虫和偃甲重塑，然后……在魂魄四散的痛苦中，重生为初七。
“师尊……不，主人将我藏起来，从头□，可谓事必躬亲，我这一百年来所有的记忆、修为、见闻、感情……都是他给的。我所有的喜怒哀乐，都与他有关。你能想象吗？一百年……我看到的，是他的身影，听到的，是他的声音，听从的，是他的命令。我的眼睛、耳朵，还有思想，除了他，谁都不在乎……”谢衣直视着他的眼睛，脸上是极其浅淡的笑，但是眼睛里，却满含着深沉的情感，看一眼，都觉得疼。“时间……真的已经过去太久了……没有什么不会改变，即使我是谢衣。”
转轮王看着他，露出很奇怪的表情，试探着问：“你……你爱他？”
谢衣摇头，淡淡地笑了笑：“你不明白。他对我来说，到底是怎样一个存在。爱？爱又是什么呢？我们之间，发生了太多事，白驹过隙，世事浮沉，他和我，都改变了太多，岂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
谢衣站起来，看着窗外寂静的幽冥深处，语调变得沉重而悠长：“自我第一次见他，我们之间，仅仅分别了二十二年。幼时，我是他弟子，与他师徒相交十余载，我的少年时光里都是他。我在他面前长大，听他教诲，同他争吵，甚至到后来离开流月城，我最熟悉的人，都是他。后来，他将我变为初七，陪他百年。这之间，真正的分别，只有二十二年。跟漫长的时光比起来，分别的那些年实在太过渺小，然而我们都变了太多。之所以造成后来那种局面，与我二人的心性固执不无关联。我曾是他最宠爱信任的弟子，甚至差一点继承他的衣钵，我亦是带给他最深背叛的人……”
谢衣的声音低了下来：“谢衣从未后悔此生作为，唯一遗憾的，是没有在师尊最辛苦困顿的那段日子里，留在他身边。”
转轮王也从座位上站起来，从他身边缓缓走过，摇头叹息：“这便是你的遗憾？谢衣啊谢衣，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分毫未改。”
谢衣淡笑：“余毕生所求，不过穷尽偃术之途，以回护一人一城。如今流月城已殁，谢衣唯一的心愿，也只剩下回护这一个人。”
转轮王王没有回头，朝外走去：“沈夜经此一生，对你信任已毁，残念不存，你又是凭什么觉得，他需要你的回护？”
转轮王已走远，谢衣走到窗前，自言自语般低语：“他还有心结未解，为何不需要我的回护？”
他看向第一殿的方向，目光悠远，喃喃问起：“沈夜……我能让你重新开怀么？”
幽冥寂寂，无人应答。
沈夜回到第一殿，一直盯着谢衣送他的偃甲鸟看。
这偃甲鸟做得精致，翅膀鸟爪都栩栩如生，眼珠子都会转。沈夜看着看着，就想起谢衣来。
自从地府重逢，他总觉得……这个谢衣，与他所认识的那个，不是同一个。但若真的说起区别……又不甚明显。
沈夜自然知道，这个谢衣，是三魂七魄归位后真正的谢衣，然而他时常有种错觉，在他的身上，谢偃和初七的影子总是不断出现。确切地说，谢偃也是谢衣，性格一脉相承。但是……他总是能在那张笑得温和而无辜的脸上，看到哀伤寂静的影子。
刚才那个瞬间……他睁开眼的那个瞬间，那个半跪于地上仰望他的眼神……
沈夜扶着额头，他其实也从未见过那个眼神。初七不曾那样看他，从来没有。
初七总是带着面具，沈夜看不到他的眼神，只能感觉到是寂静的，专注的。
后来，初七的面具被乐无异砍下，初七看着他时，也是安静而执着的，只在自己要他走的时候，有过片刻慌乱。
可是……为什么他还是觉得……谢衣刚才那个眼神……很熟悉？
沈夜紧锁眉头，终于想起来，是了……他其实……见过一次。
在孽镜台上，神女墓里的初七……那个眼神……
沈夜抬起头，想要穿透穹顶看天上，然而穹顶只有张牙舞爪的鬼怪神魔雕塑画像，什么也看不到。
他忽然很好奇，那些他不在的日子里，初七在做什么？看月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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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剖白
沈夜有一段时间没有去理会谢衣，他不知为什么，隐隐对这个人有些排斥，似乎内心深处察觉到不安，能感觉到不是坏事，却仍然不愿亲近了解。
偶尔听属下提起偃师大人又去了哪里，帮哪个殿做了新的偃甲，也不曾细问。直到有一天生死簿上的名单对不上，一家老小遭遇火灾，尽数死去，拘来的魂魄却只有十二个，还缺了几人。
他把黑白无常招来问话，才知道似乎是谢衣给他的偃甲风车出了差错，故而有所遗漏。他吩咐手下人加紧时间去把遗失的几个魂魄找回来，把风车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