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沈夜怒极反笑，“谢衣啊，你当真是……”
谢衣不等他回答，连忙说：“多谢师尊。”说完就溜了，回他的偃甲房闭门思过去了。
沈夜无奈，这对谢衣来说，哪里算是刑罚？恐怕正合他心意！
华月在一旁哈哈大笑，就连瞳，都露出笑容来。
沈夜看着镜中熟悉的人影，不禁失神。那是……谢衣。是他最得意的弟子，是他千挑万选的破军祭司，是他心仪的……下任大祭司人选。
那时的谢衣，在流月城中，笑意融融，为城中众人喜爱，都说他温润如玉，善良悲悯，宽以待人，偶尔忘记了祭祀，总有人出来百般求情，让他责罚不得。那时的谢衣，常常沉溺于偃甲偃术，修复、制作、拆解……专注而认真。他这个师傅，长于术法而疏于偃术，竟是被他后来居上。
沈夜惊叹于谢衣过人的天赋，不禁心中快慰。虽然谢衣性情太过温良，难免优柔寡断，但天资过人，是城中其他人不可得，即使是瞳和华月，亦无出其右。
然而……人事多变，他们终究落得个，师徒相悖，刀剑相向的结局。
沈夜捂着眼睛，有些不忍往下看。他对谢衣倾注了太多的心血和期望，十一年的师徒之情啊……那些年，他对谢衣，不可谓不好，胸中沟壑，倾囊相授；他喜欢偃术，自己找人教他，甚至抽出处理公务的时间同他讨论；他术法不精，自己亲自监督，言传身教；他偷懒误事，他亦从未多加苛责，总是让着他，纵着他，想着……他日后恐怕要经历自己这样的孤寂重负，能多一些快活日子，也是好的。
想不到……呵，自己的纵容，终究带出了一代逆徒！
沈夜捂上胸口，暌违多年，他果然……还是有不甘。
是啊……不甘。他们总以为，他是恨谢衣的背叛，就连谢衣自己，也是如此认为吧？可是……只有沈夜知道，他只是……不甘心啊！
从他称为紫薇祭司的那日开始，他就告诉自己，再也不要让族人重复小曦那样的悲剧，亲父无情，身处囹圄，不得善果。他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告诉自己，不要成为父亲那样绝情的人。即使现实艰难，他也要保护身边重要的人，所有的罪恶，他来背负，一切的骂名，他来承担。
一颗心，住着一座城，城里是他千挑万选，抗拒不得，舍不得放不下的几个人：小曦、沧溟、谢衣、华月、瞳。
他太珍惜这些人了，尤其是小曦和谢衣。小曦是他的妹妹，而谢衣……谢衣是他心中的继任人选，收他为徒、拔擢他为破军祭司、甚至差一点……成为烈山部下一任大祭司，他那时总想着，谢衣天生心怀慈悲，日后恐将思虑过重，怕是难得有闲暇日子了，故而每次谢衣闯祸偷闲，他便想：算了吧，他笑起来……还是蛮好看的。
沈夜曾以为，谢衣是最懂他的。
事实证明，最懂他的，从来不是那个悲天悯人的谢衣。
这茫茫浮世，究竟有没有哪怕一人，和我心意相通，生死与共，永不言弃？
镜中已经飘过太过回忆，沈夜想要转身离开，他忽然没有勇气看后面的人生。那些黑暗的、沉重的、久远的、痛苦的……百年时光。然而脚仿佛被钉在地上，无法挪动分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造的那些杀孽，在眼前清晰浮现。
朗德寨、捐毒、流月城……一桩桩杀孽，一场场争斗……心中的城渐渐空了：谢衣、沧溟、华月、瞳、小曦……还有，初七。
孽镜照平生，他沈夜……终究是个恶人。
他果真……心狠手辣。
沈夜用力拂袖，转身离开孽镜台，镜中的神女墓在坍塌，初七沿着石门滑落身体，语气是复杂难言的留恋释然：“再见了……这一次……大约真的再也见不到了。”
石块滚落，墓室坍塌，初七呵呵笑着：“谢衣……你可真是个……有趣的人啊……”
沈夜脚步微顿，眼睫一敛，继续向下行去。高台长阶，他走得并不快，身后是他活了百余年的生平往事，一桩桩一件件，无论悲喜，现在想来，俱是浮生憾事。若论罪处，本该地狱刑罚用遍，下辈子，合该投入畜生道。机缘巧合，他居然成了第一殿的阎罗，世事难料，岂是凡人可猜度？
细细回想，他处心积虑百余年，勾结心魔，往下界投放矩木，将流月城城众迁往下界，本就是逆天之举，如今事成，族人万安，他所做的一切，也是值得的。
他如今跳脱地狱刑罚，不入轮回，该说阎罗体恤？
“呵……”沈夜冷笑，也不知笑谁。
作者有话要说：谢衣1.0真的是可爱的存在啊……我一直想他以前和沈夜相处的时候，肯定特别温馨！至于初七小天使……窝不是故意虐你的，那是原作造孽！
我觉得我果然还是坑品良好，日更什么的……但是……默默地表示，为什么大家都不评论呢？难道我写的……不好咩？QAQ
果然是题材太偏了么~~o(>_<)o ~~为毛我自己觉得这个设定很好玩捏？
☆、05 疑虑
沈夜一个月来都呆在第一殿，未曾出门。殿中事务早已重新安排，为自己免去诸多杂事，只有重要情况方需向他禀报，整个人顿时闲了下来。
第一殿除掌管人间生死接引外外，还需统管幽冥吉凶。这些是他的本职，不过是预测吉凶，祝祷神明，只不过换了个神明，换了些祭词，熟悉一遍，便开口无碍。幽冥吉凶是大事，牵连甚广，十殿相连，息息相关，他亦不敢轻忽，注意一些，未有差池。
这日，他祝祷完毕，闲来无事，便出殿走走。身边跟了个判官，亦步亦趋，生怕这个新上任的秦广王无意中惹了祸端。
殿中无人敢将沈夜拉到孽镜台一观，他的生平早就被轮转王收走，他们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新王可以说是完全不了解，只知相处下来，寡言少语，威严天成，行事果决，冷静莫测。只隐约听说活着时是个大人物，再细究，却什么都不知道了。
沈夜随他跟着，偶尔问他一些事，判官亦小心回答着。
出了第一殿，周遭俱是黑暗幽冥，除了来往的鬼魂狱吏，少有草木。沈夜缓步走过，狱吏见了他，纷纷主动行礼，鬼魂见了他，全部缩成一团，畏惧万分。
沈夜问判官：“为何这些鬼魂见了本座都这般惧怕？”
判官道：“回禀王上，您乃幽冥阎罗，掌生死吉凶。他们来到此处，皆由生死簿定夺。生死薄上一切安排，皆由王上批过盖章，他们自然对您畏惧。”
“所谓的……杀人者，人惧之？”沈夜挑眉。
判官躬身：“王上言重，阎罗之威矣。”
沈夜不应，继续前行，没再问什么了。
他在流月城中亦是人人景仰，见之行礼，如今换了个地方，也没什么好不适应的。
沈夜看到前方隐有寒光，问道：“前面是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