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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春雷(4)

“我看你是色迷心窍,脑瓜也傻了!”陆致芸这下哪儿还有一点名门闺秀的样子,死拽住哥哥的衣摆,带着哭腔道,“你这阵子和黎老板游山玩水的,我也没工夫管你,可你这下羊入虎口还不带个防身的,我如何不能答应了!”

“我看是你这丫头脑瓜傻了,怎么尽长他人志气?”陆剑霖在妹妹鼻尖儿上轻刮一下,仍是一个人出了门。

陆剑霖登门造访,偏巧黎冬青也在赵家作陪。他伏于一只红酸枝花架旁,逗弄着两只芙蓉鸟。许是天冷,笼子里的鸟不安分,一直上蹿下跳的。

进门时,陆剑霖的眼睛忍不住便在那人脸上停留得久了些——今天黎冬青穿了一身干净极了的月白,衬着干净极了的眉,干净极了的眼,怕是何晏傅粉、宋玉带妆也未尝及得上他一半风流。

黎冬青听见脚步声,不用抬头便也知道是陆剑霖来了。为什么?因为这人靴子踏地的声音与别人很不一样,至于哪里不一样他说不上来,反正独一无二就是他了。

待脚步声停在自己身后,黎冬青也不看对方,只说:“来了?”

陆剑霖道:“来了。”

目光一直未离开一双芙蓉鸟,黎冬青嘬着嘴逗着鸟儿玩,陆剑霖走过他的身边,留下一句:“你赠的那支珠花,我收到了。”

黎冬青略一低眉:“收到就好。”

陆剑霖把头向他靠近,几若贴着他的耳朵说:“随身带着呢。”

一身白衫的年轻人这才抬起脸,正对上一双深长眼睛——

咫尺相近,两个人都怔了怔。

黎冬青一直不解,缘何陆剑霖面无表情时,他这双眼睛也瞧着又冷又深不可见底,可但凡这张脸有一点点笑意,这双眼睛便华美深邃如个梦境。

“进去吧,外头冷。”也不知是谁先跟谁说了这么一句,两个人并着肩,有说有笑往屋里走。

屋子里的赵友昌不偏不倚都瞧见了,一肚子的酸水涌上喉咙口,吐不出去就只能自己咽下去。他原也猜想黎冬青瞧不上自己这么个大老粗,可自打对方总算答应了来自己府上唱堂会,他又瞬间宽慰自己,道之前种种不过一个戏子扭捏拿乔惯用的把戏,只为坐地起价。

不容他细想,两个人已进了屋,赵友昌迎上去,亲自解下自己身上的貂皮大衣,为陆剑霖披上。他笑眯了一双眼,张口闭口必称“剑霖贤侄”,似乎真与自己这位贤侄一点嫌隙也无。

三个人同桌进餐,时不时要互相讲些不荤不素的玩笑话。赵友昌若听见有趣的,必定笑得捶桌顿足唾沫横飞,陆剑霖也附和着大笑,唯独黎冬青台上常扮女人,台下也比一般的男人雅致不少,只用帕子揩一揩嘴角,微微动一动嘴角。

这你来我往寒暄半天,终究有一个人要杀入正题。赵友昌夹了一条海参送进陆剑霖的餐盘里,对他笑道:“前阵子培盛给了我派了几封电报,说而今时局混乱外寇猖獗,共党诚挚求其合作,他也不愿意不抵抗就当了亡国奴。”

“伯父不敢乱说,家父怎么可能通共?”陆剑霖摇头不认。

赵友昌步步紧逼:“不通就要亡国啦,以我对培盛的了解,他难道能坐视亡国而无动于衷?”

陆剑霖兵来将挡,话说得模棱两可,“家父自然也不会无动于衷,他支持当地商界办了报纸、成立了救国基金会……”稍顿了顿,微微一笑,“ 多少还是做了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赵友昌步步紧逼:“培盛做的那些可不只是力所能及的事情,他不止自己操练边防军,还承诺资助我大笔军费,也邀我一起联共抗日。”

“救亡图存一事务必循序渐进,一切但听委员长安排。”陆剑霖仍是摇头,“家父定然不是这个意思,伯父怕是误会了。”

赵友昌早做好了准备对方不认,打算将杀手锏甩出来:“可你父亲的电报就是这个意思,剑霖贤侄,我这就派人取来给你瞧瞧?”

黎冬青嫌这对话没意思,插话道:“我的生辰快到了,赵司令没个表示?”

赵友昌一心只想逼迫陆剑霖就范,没听见黎冬青的话,只拍着胸脯慷慨表示自己也有一颗拳拳赤子心,一再追问此次救国联盟的详情与细节。

这边陆参谋长还没答话,哪想到那边黎老板不高兴被冷落,抄起一只价格不菲的珐琅花瓶,咣当一声就砸在了赵友昌脚边——霎时间碎片高溅,惊得毫无准备的赵司令心脏猛地一跳,那张留着大胡子的脸都险些刮花了。

在绝大多数熟识黎冬青的人眼里,这厮是泼货,是疯子,是教人为他肝肠寸断的坏痨儿,还是顶顶难啃的硬骨头,但在他的顶级戏迷赵司令眼里,这些异于常人的小性子不仅连瑕不掩瑜都称不上,相反倒是锦上花。

赵友昌哪儿舍得怠慢这好容易请来的菩萨,赶忙咽下自己嘴边的话,答应要给他办个堂会。

第6章

既然是自己生辰的堂会,就没理由亲自登台了。当地的富贾名流悉数到场,戏剧界的朋友也请来不少,黎冬青向来喜欢热闹,特意订做了一身结合中山装与戏服款式的红衣裳,一早就在赵府的园子里支使这个差遣那个,俨然主人架势。

多少同行嫉妒这黎老板是老鸦巢里岀凤凰,命好。可莫说在四功五法上比高低,单单这身红衣裳他们就穿不了。穿不了更不敢穿,这身红,红得凄艳绝美,红得刚烈肃杀,唯独与黎冬青相衬。

直到开席前,陆剑霖才与妹妹一同姗姗来了。这一进门,举座的宾客就齐齐“啧”了一声,陆剑霖穿了一身暗酒红的西装,配了条银白色的领带,最绝的是他以一支凤冠上的珠花点缀于胸口,格外雅致。

他与黎冬青遥遥互望一眼,便径自落了座,听得众人瞎起哄:“陆参谋长今儿像是与黎老板约好了,瞧着可真是璧人一双,天造地设啊!”

赵友昌发现,方才就一直没精打采魂不守舍的黎冬青,直到陆剑霖跨进门的那一刻,才总算把这丢了的魂又招回来。

“剑霖贤侄就这么空手来了?似乎有些失礼咯!”赵司令这么问自然是因为自己有底气,他一口气给黎冬青置备了几大套首饰,金的银的玛瑙的翡翠的,专给他翻着花样唱戏用。

“不是伯父提醒,我倒忘了。”陆剑霖大方站起来,以目光指向门外,“我请了照相师傅候在外头,就想为黎老板留下今时今日的好时光。”

“绫罗首饰珍宝器玩,我黎冬青要多少有多少,从来不是稀奇的。倒是陆参谋长费心了,这份礼我很喜欢。”黎冬青也站起来,不向身旁的赵友昌知会一声就往门外走。两个男人同穿了一身红,并肩一同出去,还亲昵挨着一同照了相。

赵友昌气得当场摔了酒杯,好多人看见了,好多人也都在心里偷乐:这俩有脸面的人物要为一个戏子大打出手,简直不亚于一出好戏。

便是生日宴过去的没几天,当地的《快报》上登出了一则《黎红生致谢信》,大意是他黎冬青欣逢生辰,蒙承各界雅爱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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