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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璜的艺术(26)+番外

但现在的他,面上的痛苦骨骸俱现,显得真心实意。坐于邱岑歌的病床边,以母体中胎儿的模样将自己蜷缩起来。瘦削的肩胛微微耸着,手肘支在膝盖上,十指交叠置于唇前。他轻声地喃喃重复,哥,对不起。

甚至没有听见有人走进病房的声音。

“林北声。”

林北声掉过头,仰起脸看向了对方。

不再是自溺于臆想的仇恨中那般偏执疯狂的模样,迷惘与恐惧交加的面容格外纯真。沈措惊讶地发现,那双无比清澈的眼眸竟泛着晶莹泪光。

与林北声重逢至今,直到这一刻,沈措才觉得自己穿过了十数年的时光,又见到了那个敏感沉默的小男孩。

心领神会地留住脚步,没有走近他。

两个极为好看的男人,隔着三五步的距离,彼此静静相视。

如果不是病床上还有一个重伤昏迷的人,这个场景难免令人浮想联翩。

孟旖放的睚眦必报基本属于胎教不好,显然已经无药可救了。

他无法容忍林北声的另有所欢,即使是明知道的逢场作戏也会激发他强烈的嫉妒心与占有欲。打从那个曼彻斯特的宁静午后,对方告诉自己三个字的名字之时起,身为官二代的孟旖放就决定为这个男孩摒绝来自外界的一切诱惑。以常人难以想象的毅力减去体重,无数次推开向自己示好的各色男孩女孩——他本可以有更多更好的选择,至少是更健康的选择。对于心理疾病堪重的恋人,孟旖放从来任其取索,说一不二。但是他的爱情如同眼睛揉不进沙。

“你们回去吧。”一个男人的声音响于门口。

林北声一声不吭地起身走往门外,而斜倚于墙的沈措并未动身。

邱岑歌的父母不在北京,谭帅显然已经以其家属自居,他以一种超然平静的眼神看了自己的老友一眼,然后说,“我说的是,你们。”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谭帅对自己的不满,沈措完全可以理解。他无声地退出病房,随即看见那个人坐在医院的塑料椅子上不曾离开。

“开车了吗?”

“没有。”林北声说,“晚一些孟旖放来接我,他出门时会给我电话。”

“这个时候他出现在这里,不太合适吧。”沈措以目光指向病房内和老婆临产一般焦虑狂躁的谭帅——这个男人有太多不怎么正面的情感急需一个地方宣泄,很显然就释放在那个罪魁祸首身上最为合适。

不再说话。

“我送你。”口吻客气,却不容置疑。

比起孟旖放开车时一贯的违章飙速横冲直撞,沈措严谨的驾车习惯倒让林北声很满意。他全神贯注毫无表情,除了在拐弯并道的时候会先扭头看向车后再看反光镜,其余的时间即使堵车也目不旁视。

打开音响放出音乐。开车的人一直注视着前方延伸的道路,搭车的人则把脸别向右侧,看着车窗外不断向后流动的风景。

长久的沉默。

道路壅塞,堵车的现象比平日更为严重。不过多久,冬天的夜雾就降临了北京城,像视膜前覆上了一层病恹恹的灰白。街边有踉踉跄跄的酒鬼,年轻的情侣依偎在一起。

“这是去哪里?”一直心不在焉的林北声忽然意识到路线不对,开口问了驾驶座上的人。

“我家。”沈措目视前方,停顿了几十秒才说,“那天我们只做了一半,没理由半途而废不是么?”

“今天?”

“他一定没事的。”车子穿入隧道,男人毫无瑕疵的英俊侧脸顿时为一片浓重的阴影吞没。“再说,就算死了,活着的人也一样要吃饭上床。”

还真是,冷血动物。

再度陷入沉默。

那一瞬间林北声觉得沈措那张明明咫尺相距的脸看上去非常遥远,可望而不可即。

沈措的家完全奉行了极简主义。不单摆饰极少,连电视都没有。整体色调是带有金属感的黑色与暗银色,地板是拼接的不规则形状的木头。褶皱的纸与有洞的木质制成的灯,天然蕉麻与原始的麂皮绒制成的沙发。除了大门,卧室、厨房乃至卫生间没有再多出一道门,可自由通风的全开放式。

沈措的确是一个很有格调的男人。但这个应该被称之为“家”的地方太过理智与冰冷,不太适合谈情说爱。

“是不是有很多女人来过这里?”林北声走进门内,问向身后的人。

“没有女人来过,你是头一个。”于玄关处脱下鞋,沈措略带歉意地笑了笑,“对不起,产生歧义了。”

看来这段时间占据了这个男人不少的“第一”。来访的客人未尝注意到,自己的唇角已不由自主地微微上翘。

“你可以先去洗澡,换洗的衣物,柜子里应该有些新的。”

林北声朝他瞟去一眼,仿佛在问,何不一起?

“我用另一间。”似是怕对方误会,沈措露出白牙笑了起来,补充了一句,“我还未有过与男人上床的经历,这是我的firstnight,理应害羞一下。”

林北声走出浴室的时候,却发现沈措已经倚于床头睡着了。

他俯下目光,注视起这个男人的睡颜——如同重读一封十多年前的信。流逝的时间会为皮革和陶土添加岁月感,却仿似没有办法改变他的脸,哪怕一分一毫。

母亲姚海若不喜欢还是大男生的沈措,因为她固执地认为音乐是骗不了人的。对于女儿与别的男生亲热的场景,她没有从这个男生的琴声和歌声里听见一丝与不快、嫉妒、生气这类负面情绪相关的东西。他的神情是那么优雅从容,他的声线是那么明朗挺拔,全盘泄露了他根本对自己的女儿全不在乎。

事实上当时身为弟弟的小男孩也是这么认为的。

十二岁的林北声放学回家。打开房门,将书包扔向自己的床时,才看见那个正躺于其上的人。

睫毛又密又长,眼皮的褶皱十分华丽。阖起眼眸的安静样子没有平日里看上去那么讨厌。

屋外雨过天青。沾露的树叶轻轻呼吸,花朵绽放出琉璃互撞的声响,一片令人宽慰的自然之声。

林北声俯下目光站于自己床边,出神地看着那个人一段不短的时间,直到他自己醒了过来。

“不好意思,你姐姐黏得我心力交瘁,本想躲一会儿的结果却睡着了。”

“沈措?”门外传来上楼梯的脚步声,林南音的声音。她正连声呼唤着自己恋人的名字,“沈措,你在哪里?沈措?”

英俊的大男生在男孩儿面前蹲下身,竖起食指作了个噤声的手势。

林北声完全沉默,心里叨念着:你们俩管我什么事,醒了就好滚了。

待林南音甜美而焦虑的声音愈来愈远,轻吁一口气的沈措,兴之所至地参观起了男孩儿的房间。他看见置于落地窗前的画板上夹着一幅画。

那是一幅场景素描,但不太像是林北声、林南音的家。因为画作里那面容看不真切的一家四口,男孩和女孩的年纪画反了。一个高高瘦瘦的大男孩,旁边是个绑着小辫儿的还不到他膝盖的小女孩。一对明显可以称之为父母的男女一坐一站,似带微笑。好似缀饰糖果与圣诞树的童话一般,温馨甘美的令人动容,令人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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