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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青黛(165)

伴着一道划过空中的冷冽如水的刀光,噗的沉闷一声,陈思达的人头转眼便和他的颈项分离,高高地飞了出去。

在喷射自断颈的一阵冲天血雨里,陈思达那坐在马上的半截身体一歪,砰地坠落在地。

几乎是与此同时,他那一颗头颅,带着两只捂眼的一道被砍断的手掌,相继也自空中下坠,啪啪几声,纷纷掉落在地。

片刻之后,附近的人终于反应过来,惊呼出声。

何晋纵马,飞一般地冲了进来,用长槊从地上挑起陈思达那一颗血淋淋的人头,高高地悬在槊顶,向着四面甩荡,迎风厉声呼:“逆首陈思达已被裴郎君斩杀!头颅在此!尔等谁再敢反抗?”

裴萧元纵身跃上附近一块高地,高声道:“诸位,尔等皆为神武军将士,食君之禄,与陈思达不同!他已伏诛,尔等只要归降,陛下必不深究!”

附近那些跟从陈思达起事的普通卫下将士早被方才的断头一幕骇得目瞪口呆,此刻又听他如此发话,火光照耀,看去便如神明一般,无不从心底里感到敬服,面面相觑了片刻,也不知是哪个带的头,突然挥刀,朝着身边那些陈思达的心腹砍去。很快,那些人死的死,伤的伤,众人这才丢下刀剑,纷纷朝着裴萧元下跪,祈求保命。

当裴萧元带着人质和这一二千神虎军将士回到行营之时,天也快要亮了。行营里昨晚下半夜燃烧的火,也渐渐熄灭。

昨夜生乱之后,在韩克让和絮雨的坚持下,皇帝登上了行营后山的一道山梁,在那里,临时避了一夜。

此刻,他在絮雨的陪伴下,正坐在一张临时铺就的地簟上。

在渐明的天光里,皇帝静静地俯视着山下那片还冒着黑烟的营地,听着随风时不时隐隐传上山的陆续归营的百官所发出的抱怨声和议论声,身影岿然不动。

韩克让从山下上来,向皇帝禀告了昨夜平叛的经过。

皇帝闭目,人一动不动。

“陛下,裴二昨夜立下奇功。救下番国人质、斩杀陈思达倒在其次。若不是他及时疏导,四卫恐怕损失也会十分惨重。”

皇帝依旧闭目,恍若未闻。

“他此刻人呢?”

絮雨看了眼皇帝阿耶的神色,开口问道。

“启禀公主,他答应替那些神武军的将士作保,此刻带着人,就等在山下,想见陛下一面。”

“叫他上来。”

见阿耶还是没反应,絮雨再次说道。

“是。”

韩克让命人去通报。

没片刻,絮雨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裴萧元走在笼罩着晨雾和黯淡曦光的山道上,登阶而上,来到了皇帝和她的面前。

他到来后,韩克让等人便退开,避到山阶之上。

他穿着常服,腰系一条普通的铜扣蹀躞带。看得出来,来此之前,应也特意整理过仪容了。但在他的鬓角和颈侧的一片皮肤上,絮雨还是看到了一些未曾擦拭干净的已转干涸的血迹。

他也依然是他平常那一幅不慌不忙絮雨再熟悉不过的样子,到来后,下拜如仪,接着,复述了一遍方才韩克让讲过的话,大意便是昨夜他已答应会为那些跟随陈思达的将士在圣人面前开罪,希望皇帝陛下能够宽宏大量,饶恕这一二千人的罪过。

“给朕一个饶过他们的理由。”

皇帝说了一句。

“臣曾听闻一句话,使功者,不如使过。”

皇帝的目光落到对面这年轻人的脸上,看了他良久,道:“照准。”

“臣代他们谢过陛下的深恩如海。”裴萧元叩首。

“年轻人,你昨夜立了大功,有无想过,要朕如何奖赏你?”

皇帝看着他,忽然,轻声又问。

“臣所做的一切,皆是出于本职,不敢居功。”

裴萧元应出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平静,人也始终没有抬头。

皇帝又盯着他看了半晌,再转向身边絮雨,也看她半晌,最后却什么也没说,泛着青白之气的一张脸上露出了一缕深深的倦色,自己慢慢站起身,低低地道:“嫮儿,跟阿耶走罢——”

他话音未落,应是晕眩袭来,身体忽然晃了一下。

絮雨一惊,赶忙伸手,勉力将阿耶扶住,感觉到他手心冰冷,惊慌不已,抬头正要唤赵中芳和杨在恩等人快去山下抬来坐辇,忽见裴萧元已从地上起身,箭步便抢到了她的身前,探手助她将阿耶一把扶牢。

在两人四目相交并对望的刹那,她听到他低低地道:“我背陛下下山罢!好快些去叫御医。”

说完他转身,微微屈膝矮身下去,将半闭着眼目的虚弱皇帝负在了他宽阔的后背之上,随即沿着阶梯,迈步,背着人,稳稳地快步下山而去。

第83章

裴萧元负着皇帝下山之时,整个过程,絮雨便紧紧地跟在近旁。

或许是她看花了眼,她看到阿耶在被他负着下了七八级山阶后,眼皮翕了几下,跟着,他应当是完全苏醒了,微微睁眼,目光茫然地看了下左右,才仿佛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他看起来对此似乎有些不适。

就在絮雨以为阿耶接下来就要开口命他放下自己了,却不知阿耶又是怎么想的,目光投到了此刻正负着他下山的那人的后脑之上,视线停留了片刻,接着,什么都没说,也没有做,目光变得温和了起来,最后他又慢慢阖眼,整个人也似乎跟着放松了下来,一动不动,就这样,任他这个年轻的臣子背着他下山,走完整条山道,最后将他背到了山脚。

那里,宫监们已抬来辇,正等在路口,见状,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又忙而不乱地接过皇帝,扶其上了坐辇。

随后,皇帝便在韩克让以及闻讯赶来的崔道嗣等大臣的持护下,去了。

絮雨随辇而行,走前,向着身后望了一眼。

裴萧元没再跟上了。他就一个人停在山道下的路口,见她转头,和她遥遥对望了片刻,终还是慢慢地低了头,只朝她遥遥行了一礼。

絮雨点了点头,以示回礼并谢意,随即,她收目,伴着皇帝回了御帐。

御医匆匆到来,一番诊治过后,说皇帝应无大碍,方才晕厥,主要或还是血气凝滞所致,建议立刻返往行宫,好生休养。

其余根本也无须御医再多说什么,出了昨夜那样的事,此次行程必然是要中断的。

在等待返程的短暂间隙里,关于昨夜那一场变故的更多情况,也逐一汇拢上报。

昨夜的上半夜,在那一场形同闹剧的御前争执结束后,皇帝或是出于他一向谨慎的习惯,或者,完全只是直觉,暗令韩克让盯着些两边的人,看他们各自又做什么。出于皇帝对裴萧元的一向的戒备心,这种事自然是不会叫他知晓的,所以韩克让昨夜在裴萧元的面前,丝毫也没有透露半点风声。

正是因为皇帝的谨慎,所以在事发之后,四卫才能迅速反应并组织阻击陈思达。

但皇帝还是低估了情况的严重,防备不全,昨夜的那一场兵乱,虽很快便被平定,但造成的后果,比众人想象得要严重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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