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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树风流听无声(47)

“其二。”季米挂霜的脸色无改,仅是淡淡二字。

“其二,你的内功的确稍欠火候。我传你的心法江湖上早已失传,仅存的孤本亦束之高阁于玉王府。从今往后只需日习夜练,以你现有的修为,不出三年五载再去与那舒庄主过招,即便不足取胜,也未必会落下风……”若说无憾,那是假的。其实我巴不得季米几日内便学个通透。如此一来,纵然日后我抱月枕云不在这凡尘世间,也能护他周全,长伴于他身边。

“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从今往后’,什么又叫‘三年五载’?!”季米突然神色异常激动,失控似的大声说着,“既然你在我的身边,我又何必要学你的内功?!我、我废了它去!”言罢,他竟打算自断经脉。

“喂……”我一抬手断了他的动作,就势将他揽进怀里。季米一直轻轻地、无助地颤栗,我猜是因为他在哭。

第30章

“简森,玉王府来人,说要见你。”

只见红娘湘女连同几十个漂亮姑娘团团围住了半坼的闺房,唧唧喳喳的像几十只鹌鹑,你推我搡张头昂颈地要往里瞧。除却三头六臂的怪胚子,什么样的达官贵人什么样的纨绔子弟不曾见过?这些早对男人入了蛰的丫头今儿倾巢出动,撂下客人不管不顾,显然是在给芣苡楼丢份。

“里面的公子好生奇怪,这送上的酒可是窖藏多年的珍酿,纵是天皇老儿来了也未必拿来款待,他却推说‘不饮酒,只品茶。’”

“里面的公子生得天仙儿似的,我活了这些年,头一回信了说书人嘴里那‘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杜十娘是确有其人的。”行行出状元,窑姐儿这一行也有先贤,也有偶像。就像国内搞数学的,不识祖冲之尚可原谅,不识陈景润简直就是其罪当诛!

“里面的公子……等等,‘冲冠一怒’的典故说的是柳如是。”

“你们都胡诌什么?!怒沉百宝箱的才是陈圆圆。”

“……”

季米侧眸看我一眼,说,你可想好了,见是不见。

我笑着推门而进。

“新妇进门,小王本不该来此。只是……”坐于堂内的小王爷循声看了看我,碧眸一双蕴了一潭深浅不明的笑意,“殿下身患重疾、命不久矣,却依然骨气得很。”

“先前与人交手受了些小伤……”我就近坐下,以手掩口轻咳数声,“无伤性命,所以也不敢烦劳王爷挂心。”

倪珂二话不说,一把拉过我的手,为我诊脉。他凝神蹙眉不少会儿,忽而抬眼看向了季米,挑眉轻笑道,“的确是不值挂心的小伤。看来是我杞人忧天了。告辞。”言罢,起身向一旁抚琴的半坼施了一礼。“半坼姑娘琴艺超绝,改日定要再来请教。敢问方才所弹的曲子……叫的甚么。”

“回禀王爷,那首曲子名唤‘长似少年时’。是两位白璧无瑕的少儿郎所作。”

“好听是不错,却是痴人说梦而已。”倪珂沉默半晌,转身淡淡道,“即日起禁了这首曲子。再有弹唱者,斩。”

我怀疑小王爷在心里掐了表。他驻步门前和季米出声相留的瞬间契合无间分毫不差,“我答应你。”

倪珂回过头来,又是极尽标致妩媚的一笑:“我可尚未开口。”

季米摇了摇头:“你只管救他,上天入地,我都应你。”

李夏见我在王府院内盯着几株大树出神,叮叮铛铛笑出声音。这些年它们和打了鸡血似的越长越宽硕——当年我就想过要将它们砍了,谁知后来枝繁叶茂间落下了一个皂白分明的翩翩少年,便于心不忍了。

“你笑什么?”

“殿下瞧这树木的眼神,倒和瞧自个儿的心上人似的。”李夏笑盈盈地朝我走来,手里捧着个蒙一层皮就能当鼓捶的药碗。

“又是这些?苦得很。”

“殿下不该抱怨,”李夏将药碗奉于我的眼下,道,“王爷他自己的药都交代给了下人,可殿下每日服的一汤一剂却是王爷亲自研磨亲自熬的。此等福气是真真羡煞旁人了。”

“他……也服药吗?”

“偶尔会头疼。王爷从来是疼得极了也不吭一声,可我们都看在眼里。”

“这药再苦,便也吃得。”我笑了笑,捧起汤药,一饮而尽。待李夏收去了药碗,我细细看了看她。发现这丫头秀鼻子秀眼,恰如开了芽的茉莉花一般清巧好看惹人喜爱,忍不住旧疾复发怜香惜玉,“倪珂是真不该留你在他身边,白白耽误了你的好年岁。便没有王孙公子,来王府提亲么?”

李夏冲我羞赧一笑,垂下眼帘,若有所思地说,“我只想跟着王爷服侍王爷,我是……我是决计不嫁的……”

“连我也不嫁?为何你只跟着他,却不跟着我?”我听她一口一声“王爷”,一声“王爷”一红脸,便故意去逗她,“李夏妹妹,你与我们二人差不多时日相识,纵然这天仙似的王爷哥哥无论品貌才学俱是胜我百倍,也不该如此厚此薄彼。”

“我知道殿下是最不喜别人跟着的。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别人当然不喜。可这个眉儿新月眼秋水的俏丫头,别说我喜欢得紧,纵是你的王爷哥哥,也——”

“好好的一个女儿家,你去招她做甚么?”李夏还未答话,身后便传来个声音斥了我,“处处留情,害人不浅,还嫌不够么?!”

一见来人是倪珂,李夏拢了拢鬓角,面色绯红地站向了一边。

“这几日倒没见着汜哥儿。我听说朝廷下旨,封他为陇西郡守,至多三五日便要离京了。”

“二哥近些日子日日大醉,夜夜不归。他本就不是善饮的人。我担心再这样下去,他的身子受不住……”李夏与罗家兄弟素以兄妹相称,这一声“二哥”唤得发自内心,花容生愁。

“他在怨我。”倪珂倒笑了。

“万万没有,万万没有。二哥一向敬王爷为天神,王爷哪怕赐他一死,也决计不会推诿皱眉。他不敢怨王爷,也绝不会的。只不过……只不过他心里难过,他说……”李夏忙不迭地罢手辩解,面作为难之色地看了看我,吞吞吐吐地继续说了,“他说‘殿下如今回了来,王爷自然不再需要罗汜这等无用之人。’”

“还是在怨我。”眼底的笑意更深,也更朗了。好一场日照碧潭。

“你不去送他?”我问。

“不去了。执手泪眼的送别场面,我从来都是不喜的。”倪珂转过头去看李夏,“你去告诉罗汜,就说我答应他:待何时陇西闾阎相望、桑麻翳野,便准他回来。”

丫头闻此一言,又惊又喜,耽美倾向一览无遗地捂脸跑了。

“你入府这些日子,竟从不问我季米去了哪里。”

“王爷的事,一向是不许别人过问的。”我笑了笑,又低下头,不任目光离开棋盘。

“留得性命便有望相见,分开数日总好过天人永隔。”倪珂落下一子,道,“不过,我也只是暂时解了你身中之毒。若是未能找到那下毒之人,恐难根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