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妖(120)+番外
其实她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都要杀我呢。
诛杀妖孽,是因为妖孽丧尽天良,他们残害生灵,天理不容,身为替天行道的执法者,自然要将其诛杀于剑下,但自己,自己生在青天宗,长在青天宗,从小到大并未做过什么恶事,就因为是妖孽之子,就要如此赶尽杀绝?
这,究竟是替什么天,行什么道?
她坐在角落里想了很久,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忽然觉得人生总是有些可笑,自己的母亲到底是不是那个绯玉狐,似乎都已经不重要了,原来这便是所谓的大道,眼里容不得沙子,便要剔除掉。
回想起祈灵山上的一朝一暮,妖怪们也并非十恶不赦,天道循环,世间万物更有其存在的道理,想通了这一层,便觉得过去十八年心心念念的执着所谓己任不过只是一场闹剧。
至于自己的娘亲……
她抬起头来,暮色渐深,外边的喧嚣也淡去了,月光透过天窗照在脸上,竟然有些灼人。
绯玉狐,季奉天,听了数次,心里也曾经疑惑过,没有想到,爹娘竟然真是他们。
灵琦曾说过自己与娘亲有着张一模一样的脸孔,能让同是身为道士的季奉天喜欢,那娘亲身上,肯定有让人挪不开眼的光芒。
不觉得厌烦,她抓了抓胸口的衣襟,想到自己的亲人是妖精,却没有任何的不适应。
或许德乾真人说得不错,她季芸,在祈灵山上的那段日子,或多或少是被同化了。
暗室的门吱呀一声打开,季芸只道是前来送饭的,也不曾抬头搭理,不料脚步声却节节逼近,直到熟悉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她才回过神来。
“呆在这里,就真的比祈灵山上住得舒服?”
季芸仿佛雷击一般,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盯着灵琦的脸看了半晌,才惊呼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怎么……”
“我不过是想来看看你有没有认清楚这些到毛老道士的丑恶嘴脸。”灵琦声音里带着笑意,“你爹娘的事情,如今你不会再认为我是诓你了吧。”
季芸侧过脸,不搭话。
灵琦只道他还未认清事实,不禁有些心凉,暗道绯玉狐果然生了个好女儿,六亲不认不说,还如此不识抬举,他千里迢迢来到这里,为的还不就是把这个妖族遗孤解救出道士们的魔爪,回去安心过日子?
妖尊真是不好当,灵琦幽幽叹了口气,正思量着说些什么来安慰小姑娘脆弱的心灵,忽然心中一动,察觉到有人接近,而且似乎还是个高手。
他捏了个印诀,身子晃了晃便隐了身形去。
灵琦忽然消失,季芸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见着门边一阵亮光,德乾真人已经拎着盏小油灯走了进来。
“师父……”她讷讷地唤了声。
“你还肯认我当师父,这两个字,我受不起呢。”老道士阴阳怪气地说着,油灯的光芒衬着他皱纹横生的脸,有些寒颤人。
季芸抿抿嘴,忽然没了声音,德乾真人冷笑一声:“果然,养了你十八年,到头来还是个死不回头的孽种。”
季芸身子狠狠颤了一下,急声道:“不是的,师父的养育之恩,弟子无以为报,弟子自始至终,真的都没有产生过任何要背叛青天宗的想法!”
“哦,即使知道了你娘是个妖孽,你也能保证不背叛青天宗,不背叛你师父我?”
季芸重重点头。
德乾真人抚了抚长须,忽然道:“那你说吧,在我之前,有何人来过?”
季芸心中一紧。
灵琦……她埋下头,眼角悄悄扫向四周,莫非灵琦在这里,被师父看出来了?
“说!”德乾真人似乎不给她思考的时间。
“不……没有人。”鬼使神差一般,季芸浑噩地闭上眼睛,声音仿佛都不受控制,胆依旧以无比自然地“没有人来看过我。”
沉寂,暗室里气氛压抑,季芸死死抓着袖摆,小巧的指节依然发白。
灵琦站在她身后,其实早已做好了开打的准备,可见她没有供出自己不禁有些惊讶,心里却没来由地滑过一阵浅浅地暖意。
他对自己的隐身术有信心老道士看不破,却没想到季芸会帮他隐瞒。
德乾真人哼了一声,扬手将一样东西抛在她面前。
季芸眼里闪过一道亮光,眼前躺着的,是自已的佩剑。
“拿上剑,随我来。”德乾真人转身出了门。
季芸眼睛有些花,还是忙不迭地抓起宝剑跟了上去,德乾真人走得飞快,她便跌跌撞撞地跟着,二人由后方出了思过堂,又往山间深处走去,一路向下,直到停在一处由锁链挡着的山崖前。
德乾真人率先御剑而起,逆风飞下。
季芸认得这里,门派禁地,困龙谷。
困龙谷下五里,是为禁锢深渊,历来关押门派中犯下大逆不道罪行之弟子,凡被囚禁与此地之人,皆受地气毒沼之煎熬,永不得重见天日,是为人间炼狱。
他们一路行来,路边堆积着的断剑与白骨看得季芸心惊胆战,她不过才十八岁的年纪,哪里见过这种阵仗,这死气沉沉的深谷就像一只沉睡已久的洪荒巨兽,仿佛在下一刻便会苏醒,之后猛扑上来,将你吞入阿鼻地狱。
她握得死紧的拳头忽然被一阵暖意包裹住了。
愣了愣,季芸侧过脸,身边什么都没有,之后低沉的空气与暗哑的石壁,但他能明显感受到那个人的存在,虽然看不见,她却能感觉到灵琦一双眼睛是注视着自己的。
“还不快来!”老道士低吼一声。
季芸赶紧小跑了两步,手中的温暖不曾离开,周围的一切仅是一瞬间按,便变得毫无恐惧感可言。
德乾真人站着的地方,是一处地沼之气最为浓郁的山道,一边的山壁上,横出一块凸石来,粗大的黑铁锁链在上面盘旋了数道,再垂坠而下。
锁链的下方,绑着个蓬头垢面的身影。
男人披头散发地就这么被吊在那里,衣衫早已破不蔽体,露出来的肌理上布满血痕,有些已经结痂了,有些却还是新的,血水滴答滴答,溅在石上,声音清脆可闻。
而下方的石头早已变成了血红一样的色泽,不知浸了多少血,又浸了多少年。
季芸愣愣地抬头望着那个人。
他英俊的面容在乱发下忽隐忽现,眼睛闭着,但是人却没死。
季芸心底有一种强烈的感知,这个人,他没有死。
“季奉天,这些年来,过得可好?”
德乾真人负手而立,望着那个悬挂着的男人,眸子里布满鄙夷与不屑。
季芸怔怔退了两步。
男人缓缓抬起脸来,迷茫地眸子对了半天,才对准了老道士,随即淡笑了一声,用近乎细不可闻的声音道:“无所谓好或不好……我心已死……这天罚地蚀的皮囊……着实是没有干系了……”
德乾真人冷眼望着他,“大逆不道这么些年,你可知道自己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