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于看着那几张五毛,不知被放在手心揉搓了多少遍,又脏又皱。这就是钟余义平时吃饭的钱,他是如此小心翼翼地收着这几张五毛纸币,但是到最后,却始终没有用到这五毛钱——他再也用不到了。
把记账本仔细地收进怀里,连同那五毛钱也放好。老于在心里对自己说,实在没有新闻,这个记账本也可以拿出来搏一搏人们的眼泪。所以也得好好收着。
之后他又将整个屋子翻了几遍,始终没有找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一张破床板,一个用来拖废品的破旧拖车,几捆麻绳。还有满满一屋子的破烂,这就是钟余义所有的遗产。
加起来都不到一两百块钱。
然而钟余义这么多年赞助学生的学费早就超过数十万了。这几十万,都是这些破烂一点点攒出来的吗?
老于不想再待在这屋里,这里空气真不好,都快让他窒息。他逃一般地离开钟余义的旧棚屋,直到到了外面,才用力喘了一口气。那个破旧脏污的小棚屋让他觉得害怕,从心底里害怕。
为什么害怕?老于不去想,也不敢去想。
“啧,倒霉,什么都没有。”悻悻地骂了一句,老于转身准备离开。他插着口袋,漫不经心地走在回去的路上。可才走到小巷口,就不知被什么东西给绊了一下。
搞什么?
他刚张口想骂,却猛然发现绊倒自己的竟然是个人,是一个瘫在地上口吐白沫的男人。
“救我,救救我……”看见老于,那个男人眼里亮起光,向他伸出手。
那只手臂像是不甘离开的恶鬼,紧紧地缠上老于。
“救我啊!”
末引:
丛嵘觉得自己真是不要脸。
每次都是偷偷跟在徐明宇后面,看着他和那个穷酸老头嘻嘻哈哈,只看到自己心里泛酸,才想到回家。可一回家,对着空空的屋子,他心里却更落寞了,总是不自主地回想起那两个人快乐的笑脸,。
这天,他还是照旧,跟在那一老一小后面。看着他们乐呵呵地捡起一个又一个空瓶子,很容易满足。
切,丛嵘不是滋味地看着徐明宇捡瓶子。那个笨蛋捡个破烂都做不好,要是我去,一定能捡的比他更多更快。然后,然后那个老头,也会那样冲他笑,摸摸他的脑袋吗?
这么发着呆的丛嵘,丝毫没注意到自己的跟踪已经暴露了行迹。徐明宇和老人一转过身来,就看见他愣愣地站在街角。
“丛嵘!”直到徐明宇一声大呼,才把他喊过神来。
丛嵘想转身就跑,但是又觉得这样很没面子,尴尬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哎,小娃娃。”那个捡破烂老头却突然对他说话了。“小娃娃能不能帮个忙,帮爷爷递一下你脚边的易拉罐?”
丛嵘低头看去,果真脚边有一个空可乐罐。那一刻,他心里简直是要乐得开出花来。
不过表面上还是装作一脸不情愿,捡起来递到老人手里。“喏,给你。”
老人接过罐子,习惯性地伸手摸了下他的头。
“乖,好孩子。”
那脏兮兮粗糙的手,丛嵘本应该是嫌弃的。然而不知为何,他竟忍不住要落下泪来。有多久,没有听到别人对自己说一声好,有多久,没有人这样温柔地摸过自己了?
他没哭,却看着老人倔强道:“我也来帮你捡,我一定捡的比那个笨蛋还多!”
老人笑了,发出像破旧漏气的风箱一样的笑声,笑得脸都皱在一起,更像是一块抹布了。
然而丛嵘却觉得,他从没有见过比这张笑脸更好看的笑容。直到很年以后,他更是下定决心,要永远保护这一抹笑容。
为此,宁不惜一切。
第65章 第九审·白夜(六)
引:
陈秋菊从大山里出来,去了帝都上大学,即将毕业。
徐明宇初中毕业后,读了个中专,正在愁以后的出路。
丛嵘今年刚刚大三,准备考研,前途还渺茫。
除了他们三个外,还有很多钟余义赞助的学生。他们有的已经上路,有的正在路上。其中有人会出人头地,有人平平淡淡一辈子,还有人继续回到老家的黄土地,放牛养娃。
钟余义呢?他是看不见这些了。
他给了孩子们一个读书的机会,可不代表孩子们全部都能有出息,甚至很多学生到半途就放弃,白白浪费了那血汗换回来的钱。
钟余义是不知道,知道了,他会介意吗?
顶多笑一笑吧。
好比给这世界一盏灯。
若有一天,灯被人吹灭了,它怎么去在乎周遭的暗呢。
它自己都不再发光发亮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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丛向天醒来的时候,还觉得脑袋闷闷地痛,太阳穴猛地跳动着,激疼。
不过他很开心,一点不介意这些。因为他没死!
那狗娘养的小兔崽子要害了他,但是他命大,还活着。丛向天心里快活,又狠狠咒骂。这一次一定要那小兔崽子好看!让他们那一帮人,再也翻不了身。
“醒了?”
老于推门进来。
“找熟人帮你洗了胃,没什么大问题。算你命大,还没来得及消化那些东西。”他搬了张椅子坐到丛向天身旁。
在深夜的小巷,捡到一个中了化学毒剂的中年人,作为记者的新闻嗅觉让老于没有把人送去医院,而是拜托了熟悉的私家诊所的医生帮忙。
也亏这人命大,并没有什么大问题,也没什么后遗症。
“你……”丛向天看向老于,他对自己昨晚抓住这人的衣袖还有点印象。“你救了我,好,我会报答你的!等我有了钱,我会回报你的。那些害我的人,我也要让他们后悔!”
老于心里不屑,看着这个穿着破大衣的男人。这样落魄,一看就是成天买醉的没出息的男人,能有什么钱,扯淡呢?
“你别不信!我马上就能有钱!”
丛向天看见他的表情,激动地挥舞着手。“不仅要有钱,我还要让所有人知道那帮人的真面目!让他们后悔!”
“那群狗娘养的小畜生……”
丛向天还在骂骂咧咧,老于却有些不耐烦地站起来,他很失望。原本会以为捡到一个秘密回来,没想到只是一个精神有问题还怨天尤人的疯子。
这样的人,每天去大街上逛一圈都能捡回来不少。呸,浪费时间。
就在他准备推门出去时,丛向天却正好低低骂了句——钟余义那老混蛋。于大记者那颗本来准备远离的心,立刻就飞奔回来了。他嗖嗖地坐回丛向天床边,笑眯眯地问。
“大兄弟,你刚才是不是提到钟老了?”
……
殡仪馆一大早就开门,王晨很准时地来上班。
然而当他推开存放钟余义遗体的房间时,竟发现早有人在这间屋子里。
那人听见声音转过头来。黑漆漆的眸子,在晨光照不进的屋子里显得有些阴森吓人。这人竟然是丛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