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听一声爆鸣,众人转眼望去,燕未归背负沈舟虚,趋退若电。沈舟虚双手接连发出“天罗绕指剑”,细丝满空,如斜雨飘飞,无处不在,无孔不入,将宁不空、沙天洹罩在其中。泽部神通需要特殊地势,此地并无沼泽,故而三人之中沙天洹最弱,几度受困天部神通。天幸宁不空的“周流火劲”正是“天罗”克星,所过皆焚,屡次救出沙天洹,但也因此缘故,反被缚住手脚。宁不空不胜其烦,突然取出一张小驽,听声辨位,发出“木霹雳”,火光焰焰,巨响腾空,夹杂满天细丝,真是蔚为奇景。
沈舟虚一声长笑,驭使燕未归向后掠出,退回原地,坐回轮椅。宁不空抢上前来,方要扳机发箭,沈舟虚高叫:“且慢。”
宁不空凝而不发,冷笑道:“沈瘸子,害怕了么?”沈舟虚笑道:“宁师弟的‘木霹雳’实在厉害,再斗下去,沈某一定不是对手。”宁不空冷冷道:“你这算是求饶?奇了,这可不是你沈瘸子的作风。”沈舟虚笑了笑,说道:“宁师弟说笑了,沈某何时求过饶?”宁不空淡淡说道:“那就先分生死,少说废话。”
沈舟虚摇头叹道:“宁师弟,你何苦心急,我让你住手,却是一番好心。”宁不空道:“你也会有好心?“沈舟虚道:“你这一发‘木霹雳’射过来,本也伤不得沈某,只不过,若是误伤了此间一人,宁师弟却要懊悔终生。”
宁不空皱眉道:“你打什么哑谜?”沈舟虚笑了笑,曼声道:“凝儿,你多大年纪了?”宁不空听得这话,脸色陡沉,浓眉皱成一个川字。宁凝也是一愣,答道:“回主人,凝儿今年十六,再过两月就十七了。”
沈舟虚微微一笑,说道:“宁不空,你看如何?”宁不空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忽地 厉声喝道:“沈瘸子,你……你也是一代智宗、西城谋主,怎也用出这种下三流的诡计?方凝带着孩子,早已死在落雁峡,难不成你龄驴技穷,用起计来,连死人也不放过?”
沈舟虚叹了一口气,说道:“越师妹确已过世。那年,你火部凭仗火器精强,欲要一部,结果惹得七部联手’瑶池、落雁峡两战,杀得火部全军覆没……”宁不空咬了咬牙,森然道:“全拜沈师兄所赐……”
沈舟虚笑道:“火部先有自败之道,才会为人所败。若你当时不一逞野心,滥杀同门,又岂会惹来七部联手?七部若不联手,以沈某微薄武功、小巧阴谋,又怎能覆亡偌大火部?如今你定要归罪沈某,那也由得你去。”宁不空怒哼一声,搜肠刮肚,竟是无话可答。
沈舟虚又道:“当日落雁峡中,陨石若雨,死伤枕藉,出入峡谷的路途均被封死。七部中,地母心肠最软,经此一战,心灰意冷,返归西城,从此再不出世。风、雷、水、山、泽五部高手为报前仇,倾巢而出,追杀宁师弟你等火部残众。我行动不便,又恐谷中还有火部弟子幸存,心道落雁峡中寸草不生,水食俱无,只需静待几日,谷中人即便不死,也会饿得奄奄一息,故此率天部弟子守卫四日,方才开峡视看。这一看,峡中情形果真惨烈,唉,算起来,火部虽有不是之处,但到底是我同门……”
“住口!”宁不口厉叫一声,脸色发青,“少来假惺惺地装好人,那一天,落雁峡中,四分之一都是火部弟子的家眷……”
沈舟虚的神色微微一黯,叹道:“宁师弟你可知道,沈某人称‘天算’,并非当真智比天高,只是沈某用起计来,有如渺渺上苍,无私无情,六亲不认。既然决意灭你火部,自当斩草除根、不留后患。宁师弟也是少有的明白人,倘若你我换个位置,你赢我输,料来你也不会放过我的家人!”宁不空森然道:“那是当然。”
他二人这番对答,旁人听在耳内,无不胆战心惊,宁凝更是惴惴不安,隐隐感觉有一件大事就要降临头上。
沈舟虚续道:“我率众检视峡中,并未发现一个活人。正想掩埋尸体离开,忽听一阵小儿哭声,虽然微弱,却很清晰。沈某循声前往,但见越师妹背靠岩壁,巳然断气,双腿早已折断,两臂布满刀痕,那啼哭声恰是来自她的身后。我命人将越师妹的遗骸挪开,却见她身后有一个小小凹穴,穴中藏了一个不到一岁的婴儿,小脸煞白,奄奄一息……”说到这里,沈舟虚顿了一顿,凝目望去,宁不空脸色铁青,额上青筋暴起,听他停顿,忍不住上前一步喝道:“后来呢?”
沈舟虚叹了口气,幽幽说道:“我当时只觉奇怪,满峡的大人都已丧命,为何这小孩儿还活着。细细査看,才知因由:越师妹不愧是火部之秀,当时峡上炮石齐下,她也并未立时丧命,只被落石砸断了双腿。孩子身子幼小,被她蔵在一处凹穴,竟也躲过了一劫。 当时峡中的弟子不是立时送命,就是重伤而死,众人之中,倒以她伤势最轻。只是突遭袭击,谁也没有事先准备好干粮饮水,峡中又尽是石块,绝无水草。越师妹初时还能以乳汁喂养婴儿,日子一长,乳汁也没了,那孩子饥饿起来,啼哭不休。越师妹心急之下,竟想出一个非常法子,用匕首割破血脉,以自身的鲜血喂养婴儿……”说到这里,众人齐声惊呼,宁凝的脸色更是惨白,只见宁不空的面肌跳动几下,忽地仰首向天,嘎嘎怪笑,笑声中的怨毒充塞四周,叫人油然生出寒意。
“饶是越师妹内力精深,这放血饲儿也是十分要命。”沈舟虚仍是不动声色,娓娓说道,“但不知为何缘故,她竟然支撑了足足四日,直听到峡口木石滚动,方才断气。想是弥留之际头脑不清,又怕我们伤害女儿,是以竭力挪动身子,挡住了那处岩穴。天幸那孩子饿得厉害,哭了起来,才被沈某发现。越师妹死时,双臂布满刀痕,有几条刀痕宛然新割,可却是白惨惨的,半滴鲜血也没流出。可以说,越师妹并非死于落石,而是死在失血太多,若不然,以她的内力修为,撑过四日并非难事。唉,说起来,沈某一生佩服过的只有两人,第一便是万归藏万城主,第二个么,便是越方凝越师妹了。”
说到这里,他转过身子,直直盯着宁凝,微微笑道:“所谓舍身救女,大义感人。凝儿,若无令母舍身相救,你这小小嬰孩,早就死在落雁峡中了。”
宁凝小口微张,忽地微微一晃,瘫软下去。陆渐在她身边,急忙将她扶住。宁凝定定望着沈舟虚,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沈舟虚一指宁不空,笑着说:“还不明白么?这位宁先生就是你的生父。你名叫宁凝,只是为了纪念令母。”
宁凝身子轻颤,转头望去,宁不空面色灰败,死坏的眼珠在眼皮下连连滚动,心中似乎激动之至。沙天洹注视宁凝半晌,忽地叹道:“宁师弟,这孩子的眉眼,果真肖似越师妹呢……
宁不空听到这里,几欲一步跨出,可是终究止住,吐了一口气,那张弩缓缓垂下,涩声道:“沈瘸子,你将她……炼成了劫奴?”沈舟虚淡淡一笑,说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与宁师弟交手,沈某岂能不留后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