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越发吃惊,欲要分开双掌,但不知为何,手掌被一股无形之力牢牢胶合。两人用力越大,胶合之力也越大,欲要张口说话,痛苦立时涌现,叫人气息急促,说不出只言片语。光阴暗换,月渐西沉,冰魄似的银光淡去,冰蓝的辉芒遍洒塔中,染透了二人的眉梢眼角。四下里静悄悄的,似能听到两颗心怦评跳动,一颗强劲有力,一颗柔弱细微。一切痛苦空虚、喜乐满足从体内抽离,二人的身心笼罩在一种从未有过的宁静祥和之中,神魂也似游离出窍,遁入了无思无梦的空寂之境。
过了不知多久,沉寂中,陆渐灵机震动,清醒过来,他张眼望去,宁凝一双乌黑漆亮的眸子也正凝视过来,两人四目相对,少女的双颊微微一红。
陆渐一怔,举目望去,穴口一方天穹净如明瓦,敢情天又亮了。陆渐冲口而出:“宁姑娘,出了什么事?“话一出口,才觉空虚苦痛早已消失,再瞧双手,不知什么时候,已和宁凝的双手分开。
宁凝深深望着他,神色似哭似笑。陆渐忍不住问道:“宁姑娘,你还难受么?”宁凝轻轻哼了一声,望了望天,忽道:“这是什么地方?”
陆渐道:“这里是金刚一门的埋骨之所,浑和尚叫它天生塔。”“浑和尚?”宁凝喃喃道,“你说那个老和尚么?他和爹爹在洞外交手,也不知道胜负如何?”她心中七上八下,既不希望老父有所伤损,又不愿父亲伤了那位好心的僧人。矛盾之际,陆渐站起身来,舒展四肢,忽地“嘆”了一声,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宁凝道:“怎么?”陆渐挠头道:“奇怪,我身子里怪怪的,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宁凝道:“怎么奇怪?“陆渐道:“像是很空,又像很满,劫力进入显脉变成真气,真气又进入隐脉化为劫力,这么变来变去,好像永远停不下来。”
宁凝默察体内,果如陆渐所说,‘劫力真气自给自足,隐脉显脉连成一片,尽管如此,却又没有借力之后的空虚难过。她略一思索,突然明白其故,心中不觉悲喜交集。
陆渐见她眉眼泛红,问道:“怎么了?”宁凝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我在想,或许、或许‘黑天劫’被我们破解了。”
陆渐一怔,忽地施展变相,将“三十二身相”陆续变出,变了一轮,再变一轮,体内的劫力化为真气,似乎无穷无尽。变到第七轮,也不觉有“黑天劫”发作的征兆,反之真气越发洪劲,在体内鼓荡汹涌,无以宣泄。陆渐不由得纵声长啸,啸声雄劲无比,在塔内反复激荡,有如巨浪拍岸,震得四周落下一阵石屑。
宁凝听得气血翻涌,不自禁捂住双耳,但那啸声有若实质,透过双手钻入耳中。宁凝若非贯通隐、显二脉,必被这啸声震昏过去,饶是如此,仍觉心跳加剧,血液沸腾,只觉四周的塔壁也似晃动起来,不由大声叫道:“陆渐你别啸了,再啸这洞子就要塌了。”这喊声汇入啸声,却如涓滴入海,转瞬消失。
陆渐长啸已久,却也宣泄不尽体内的真气,不由纵身一跳,跳起四丈多高。他从未料到自己能跳得如此之高,先是吃了一惊,慌乱中仓促变相,使出刚练成的“扶摇相”,双臂分开,势如大鹏展翅,逍遥一旋,化解下坠势头;再变“龙王相”,脚如龙尾,扫中左侧塔壁,借力上蹿数丈;又变“长手足相”,手脚齐施,按捺右侧塔壁,又向上蹿;中途变“神鱼相”,灵矫翻腾,以“雄猪相”在左侧塔壁上一撞,拧身向右飞蹿。
这么捷如飞鸟,忽左忽右,越升越高,宁凝翅首而望,提心吊胆,直看到陆渐纵跃自如,这才略略放下心来。
天生塔下宽上窄,塔顶处仅能容人,陆渐蹿到塔顶,双脚撑住塔壁,伸手一摸,塔顶嵌了一块磨盘大小的水晶石。无怪虽有天光再入,却没有尘土雨露沁入塔内。
陆渐落回塔底,抬头仰望,只觉适才啸声之宏、变相之奇,恍如梦幻,绝非真实。怔忡时许,他转眼望去,宁凝注视石匣上方六大祖师的本相,手指在墙壁上轻轻勾画。陆渐奇道:“宁姑娘,你做什么?”宁凝叹道:“这几幅画像各有一种神韵,我想学着画来,可是总不达意。”
陆渐道:“听浑和尚说,这是金刚门六代袓师悟道后留下的本相,至于什么本相,我却不知道了。”宁凝想了想,摩挲那幅“九如袓师”的本相,点头道:“所谓本相,或许就是风格一类的东西,你看这一幅小像,张扬凌厉,世间罕有……”
陆渐随她指点望去,心头一动,奇怪之感油然而生,仿佛自己就是壁上的九如袓师,九如祖师就是自己。
这奇怪念头刚刚生起,宁凝就觉一股浩荡之气从旁涌来。她吃了一惊,回头望去,陆渐眉宇上飞,双眼如炬,嘴角一丝笑意动人心魄,俨然藐睨古今,呼天唤地。
宁凝不料陆渐显出如许风采,与他目光一触,忽觉那目光如枪似剑,直入内心,宁凝心神一震,一颗心几乎挣破胸膛。
陆渐的目光忽又一变,霸气消失,尽是一团天真,有如无邪赤子。宁凝循他目光看去,陆渐正望着“花生大士”的本相出神,接下来,随他目光扫过,每看一尊本相,气质也就随之改易,看罢六尊本相,他也变了六种气度,狂放天真、沉寂潇洒,妙态各具,兼而有之。陆渐并不知自身变化。看罢本相,心中跌宕久之,好半晌才平静下来,侧目望去,宁凝怔怔看着自己,神色十分迷惑,不由问道:“宁姑娘,你瞧着我什么?”宁凝脸一红,转过脸去,冷冷说道:“谁瞧你了?”
陆渐脸涨通红,皱眉道:“奇怪,这‘黑天劫’真的解了,方才我用了那么多真气,却也没有一点儿要发作的意思。宁姑娘,你知道其中的缘故吗?”
宁凝双眼一红,泪水夺眶而出。陆渐吃惊道:“你哭什么?”宁凝狠狠一用手,怒道:“你这傻子,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明白……”她心中气苦,坐在地上抱膝痛哭。
陆渐又不解,又委屈,但见宁凝哭得伤心,忍不住说道:“宁姑娘,我做错了什么,你千吗这样讨厌我?”宁凝恨声道:“我不但讨厌你,还想恨你!”陆渐叹道:“这话更不通了,恨就恨了,哪儿有想不想的?”宁凝盯着他,心中一阵凄然:“是啊,我极想恨你,可怎么也恨不起来。”她心中乱如柔丝,忽地双眼一热,掉下泪来,只怕被陆渐看到,一转身向出口走去。
陆渐自告奋勇道:“宁姑娘,我来开路。”抢到前面,钻入那一条天然甬道。行不多时,来到悬崖边上,陆渐探头一瞧,不觉吃惊,两面的崖壁上到处都是火焚痕迹,两条古藤均被烧成乌炭。如今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若无绳索下垂,两人势必困在这里。陆渐沉吟逾“宁姑娘……”宁凝冷冷选“谁是你宁姑娘?”陆渐通“不叫你宁姑娘,又叫什么?”宁凝道:“我叫宁凝,你叫我名字就是了。”陆渐笑道:“这么叫太生分?干脆我也学莫乙他们叫你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