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口!”宁不空咬牙说道,“凝儿,你可以恨我怨我,却不能侮辱你娘。”宁凝望着父亲,心绪千万,不觉轻声说道:“那她又是什么样子?”宁不空沉默时许,抬起头来,死坏的眼珠骨碌乱转,过了一阵,脸色渐渐平静下来,轻声叹道:“你娘长得很好看,和你一样的好看,她的心肠也很软,这也跟你差不多。她总在我耳边唠叨,劝我不要杀人,不要争权夺利,絮絮叨叨,几乎叫人厌烦。不过,她的眼睛好看极了,黑多白少,水汪汪的,像是罩了一层薄雾。好多年了,有时候,她的样子我也记不真了,可那一双眼睛,怎么也忘不了……”说到这儿,他脸色一变,厉声道:“左飞卿,你说说,我女儿的眼睛是什么样子?”
左飞卿苦笑道:“令爱的眼睛黑多白少,如烟似雾,看人的时候,直要将人的魂魄吸进去。”
“就是这样。”宁不空满意微笑,拍手叹息,“果然,果然。”
宁凝沉默一下,忽道:“爹爹,你想过么?要是娘活着,看到如今的你,她又会说什么?”宁不空一愣,颓然坐倒,低声道:“是啊,她会说什么?“宁凝叹了口气:“如果我是她,一定痛心得很。”说到这里,她踏上一步,凝视父亲,一字字道,“爹爹,要么我虹化自焚,要么放掉这些老弱,这两件事,你任选其一。”
宁不空抬起头来,面对宁凝,眼珠拼命乱转,似要恢复光明,看清女儿的神情。宁凝见他模样,心中一酸,咬牙道:“爹爹,女儿不孝,这一回,我说到做到。“宁不空眼珠疯转,胸口急剧起伏,鼻间喷出粗浊的气息。
突然间,宁不空打了个机灵,摇晃晃直起身来,抬头向天,尖声打了一个呼哨。霎时间,四周人影晃动,钻出三个人来,均是黑色衣巾,形容剽悍,悄然跪在宁不空身前,黑巾下一双眼珠精光乱转。
左飞卿正觉疑惑,宁不空忽道:“火药埋得怎样了?”其中一人诧道:“禀先生,不是早埋好了么?”宁不空摇头道:“我以为还埋少了,你们三个,再取两桶来。”那三人应声站起,方才背过身子,宁不空手中的竹杖陡然刺出,正中一人后心,仿佛利针穿纸,透心而出。另外二人见状大惊,纵身欲走,宁不空手一挥,袖中射出两道火光,“轰隆”两声,满天血雨缤纷洒落。
他出手如电,连毙三人,宁、左二人无不惊愕。宁不空一言不发,从那人后背抽出拐杖’踱了几步,走到铁门前,掏出钥匙,打开门,低声喝道:“滚出来吧!”
洞中静寂时许,陆续走出许多老人妇孺,盯着宁不空,脸上十分迷惑。宁不空拐杖一顿,厉声道:“等什么,还不快走?!”山部家眷莫名其妙,见他声色俱厉,又生惶惑,不敢多问一句,扶老携幼,向谷外去了。宁凝又惊又喜,叫遒“爹爹。”纵身便要扑入宁不空怀里,宁不空却将竹仗一拦,冷冷道:“别叫我爹。”说罢步履如风,拄杖向前。
三人走出一程,宁凝忍不住问:“爹,你杀死的三人是谁?”宁不空冷冷道:“那是万归藏派来的监工!下手不容情,不能留他们给万归藏报信。”
宁凝道:“爹爹,我们如今上哪儿?”宁不空脚下不停,口中说道:“越远越好!”说到这儿,转身向左飞卿,“风君侯,不劳你相送,今日别过,后会无期。”左飞卿笑了笑,说道:“宁不空,你这辈子难得做件好事,今日算是一件。”
宁不空冷哼一声,方要反唇相讥,忽听一个苍劲的声音笑道:“说得是,宁师弟,这件事你做得再好不过了。”刹那间,宁不空应声一抖,双脚好似钉子,死死钉在地上。左飞卿和宁凝二人也是脸色惨变,遥见前路人影一闪,万归藏背负双手,笑吟吟走了上来。宁不空干笑一声,说道:“想不到,城主亲自来了。”万归藏笑道:“你想不到,万某却想到了!”宁不空长吸一口气,笑道:“城主神机妙算,宁某向来敬服,但说你算到此事,宁某却不相信。”
万归藏微微一笑:“方才你杀掉的三个人,体内种了‘六虚毒’,与我同气相求,只要三人活着,万某就能感知。你若稍稍心软,制住三人也罢,可你向来做事做绝,所以那三人一死,万某就知道了。”
宁不空仰天叹了口气,自知棋差一着,凡事都在万归藏算中,他苦笑道:“宁某到此地步,并不指望活命,只求城主网开一面,放了小女。”
宁凝大声叫道:“爹爹,你不用求他,大家一起生,一起死。”
“闭嘴。”宁不空厉声喝道,“为父说话,哪儿有你插嘴的份?”继而抬起头来,“万城主,念我助你收服山部,也算小有功劳。”
万归藏打量他一眼,笑道:“无怪你当日败给沈舟虚,只因你对别人再狠,却对妻女狠不起来;沈舟虚却不然,对别人狠,对妻儿更狠。宁师弟,你的确聪明了得,可惜仍有私情在心,以有情对无情,焉能不败?”他微微一顿,脸色变冷,“你要我放了令爱?好,你虹化自焚,我给她一线生机。”
宁凝惊叫道:“不成……”宁不空却一摆手,笑道:“什么叫一线生机?”万归藏淡然道:“或生或死,全看她自身的造化。”
宁不空沉默一阵,忽地仰天大笑,万归藏亦是笑而不语,宁不空将竹杖一顿,忽地高声道:“万城主,你可知道当年落雁峡一战,我如何败给沈舟虚的?”万归藏笑道:“这个我略有耳闻,你听说沈舟虚去了落雁峡,不顾师兄弟反对,执意回去营救家眷,结果半道上中了埋伏。”
宁不空惨然一笑:“我也知道,即便回去,业已不及,可那又怎样呢?火部死光了又如何,天下人死光了又如何?我只要救回方凝和孩子,至于其他的师兄弟,嘿,又哪里知道我的心思?”
万归藏点了点头:“火部由你而兴,也由你而亡,成也不空,败也不空。”宁不空哈哈大笑,笑声中头顶火光一闪,头发燃烧起来。宁凝纵然留心,也料不到父亲如此果决,见状惊呼抢上,不料眼前人影一晃,万归藏拦在前面,一挥手,将她逼了回去。左飞卿奋身赶上,“纸神鞭”挥洒而出,万归藏笑了笑,左手一扬,左飞卿摔倒在地,右手一抓,宁凝浑身发紧,动弹不得。
此时宁不空浑身浴火,有如一支跳动的火把,身子摇摇晃晃,门中发出咝咝的怪叫。虹化之火由内而外,先骨后血,再至肌肤,因此缘故,自焚者必要经受莫大痛苦。宁不空浑身火焰越烧越小,初时还如一棵火树,渐渐变成栲栳大小,烧到最后,终归火尽烟灭,骨灰为山风一吹,散得干干净净。
宁凝望着那满天灰烬,眼前倏地一黑,一口气上不来,昏死了过去。
第五十一章 胭脂香冷
陆渐五人走出一程,不见左飞卿和宁凝赶来,心中均是忐忑,陆渐道:“谷缜,你看着阿晴,我回去瞧瞧。”仙碧也道:“我也去。”谷缜忽道:“不成。”陆渐敏眉道:“怎么不成?他们若有三长两短……”谷缜叹道:“你仔细想想,以他们二人的能为,当今之世,谁能制得住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