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头头是道,理直气壮。禁军首领都知道燕王不曾参与老皇帝的寿宴,虽说原因不详,但父子之间有所隔阂那是确定无疑的,故而听了这话,无不放下心来。
院内卫士一听这话,面面相对,心中大为动摇。朱棣见势不对,厉声说道:“胡说八道,你这和尚,名不见经传,父皇何等谨慎,倘若真要平息奸乱,朝中名臣宿将无算,又为何偏偏托付给你。”
冲大师人微言轻,这两句直指要害。禁军将领一听,心中又起疑云。冲大师呵呵笑道:“陛下因你之故,一气之下,卧床不起,特令晋王主持平乱。晋王顾念兄弟之情,不忍殿下一错再错,贫僧身为晋王心腹,责无旁贷,奉命前来担当说客。”
“晋王自己怎么不来?”朱棣冷笑。
“陛下病重,晋王忙着照顾。”
“周王呢?宁王呢?父皇二十多个儿子,难道一个都派不出来?偏要你这个光头秃驴鼓唇弄舌,当什么狗屁说客?”
朱棣言语刻薄,冲大师却不动气,笑笑说道:“殿下词锋甚健,可惜我有圣旨在手,殿下执迷不悟,贫僧只好依旨办事。”
燕王哼了一声,张敬祖冷不丁叫道:“我有陛下亲笔手谕,周指挥使,你若不信,可来院中一瞧。”
周指挥使应声迟疑,冲大师冷笑道:“这样的圈套,傻子才会往里钻。张敬祖,你何不把手谕拿出来给大伙儿瞧瞧。”
“对,对。”周指挥使连声说,“张指挥使,你只管出来,周某担保你无事。”
话没说完,忽听上方杀声大作,举目一瞧,张玉、邱福各领一队死士,趁双方说话的当儿,绕过长街两侧,爬上左右屋顶。屋顶高过围墙,禁军居高临下,原本颇占地利,此刻白刃纷飞,禁军尸体接连落下,燕王死士占住屋顶,张玉一声号令,乱箭有如雨注,禁军不及后撤,纷纷中箭倒地,一时血洒长街,惨嚎四起。
幸存禁军狼狈后撤,让出卫所门前的空地,冲车撞木也一并丢弃。只听卫所里发一声喊,门户洞开,燕王率众杀出,一部趁势掩杀,一部举火焚烧器械,人数不多,气势却如千军万马,霎时冲乱禁军阵脚,欲要反击,又被张、邱二部乱箭压住。
冲大师又惊又气,本想一番言语扰乱对方军心,不想燕王胆略惊人,趁着禁军犹豫不定,出其不意,大施反击。虽是困兽之斗,可是阴谋政变利在速决、不宜持久,若不以雷霆之势平定京城,一旦天亮,形势堪忧。
一念及此,转眼望去,一名禁军将官正在仓皇逃窜,当即晃身上前,当头一掌,将那人的头颅硬生生拍入胸腔。四周兵将无不骇然,后退之势为之一却。
冲大师手挥伪造圣旨,厉声高叫:“圣谕在此,谁敢怯战不进,管教他人头落地!”眼中精光一转,投向周指挥使,后者打个冷战,拔出剑来,高叫道:“兄弟们,要活命的,都跟我来!”禁军发一声喊,掉头冲向卫所,双方人马杀成一团。
嗖嗖嗖,一阵乱箭落下,禁军死伤甚重。冲大师夺过一面盾牌,踩着墙壁,一溜烟蹿向屋顶,邱福看得明白,喝令放箭阻拦。冲大师左右遮拦,挡开迎面箭雨,飘然跳上飞檐,盾牌一挥,将对面一个死士砸成肉饼,跟着一跺脚,高高蹿起,挟带凌厉狂风撞向邱福。
邱福头顶一黑,狂风刮面生痛。忽然灰影晃动,一人斜刺里冲出,抓住他的后心,将他向后抛出。邱福翻身落地,定眼望去,道衍手持一把拂尘,翩如飞鸟,与冲大师斗在一起。
盾牌贯注“大金刚神力”,舞起来狂风大作,丈许之内无人可以立足。道衍身法飘忽,乘风借势,绕着冲大师来回游走,拂尘银丝忽直忽曲,忽放忽收,收如一柄利剑,铺张开来笼罩数丈,银丝游龙惊蛇,不时绕过盾牌攻击对手,一旦着身,立刻钻入。纵有神力护身,冲大师仍觉银丝所过、酥麻难禁,稍一不慎,便有破功之患。
这一路拂尘精奇奥妙,合以身法掌法,越发天衣无缝;冲大师不敢分心,凝神应对,两人足不点地,各逞奇能,就在屋顶缠斗一团,应变之速,出手之狠,令人目不暇接,均是罕见罕闻。
第八十三章 扫奸除秽(一)
乐之扬出了卫所,立马遭遇禁军。他无心恋战,展开“灵舞”,绕过阻拦,一路向南奔走。
不多时,汤府在望。乐之扬正觉疑惑,忽听有人吹响口哨,扭头望去,江小流冒出头来,冲他连连招手。乐之扬狂喜不禁,冲上前去,劈头就问:“人呢?”
江小流脸色发白,做一个噤声手势,左右瞧瞧,低声说:“你还不笨,看得懂本大爷的留书!”
“留个鬼书?”乐之扬啼笑既非,“南汤还是南汩,就两个字,还没写完。”
“呸,师父盯着我呢,能写字就不错了。”江小流有些悻悻,“我可是撒谎拉屎,偷偷溜出来的。师父发现,非打烂我的屁股不可。”想到杨风来的暴脾气,打了冷战,掉头就走。
乐之扬放心不下,忍不住问:“那姑娘怎么样了?”
江小流回头瞧他,眼神古怪:“我问你,那姑娘真是劳什子公主?”
“这个么?”乐之扬犹豫一下,叹道,“没错。”
江小流愣一下,咕哝道:“几天不见,你怎么跟皇帝老儿扯上干系?”
“说来话长。”乐之扬皱眉道,“那姑娘……”
“她被擒以后,始终一言不发。师父要对她用刑,花尊主和施尊主不肯,不过,她再沉默下去,恐怕有点儿不妙,哎哟……”江小流痛哼一声,瞪着乐之扬,“你抓我肩膀干吗?”
乐之扬脸色刷白,两眼睁得老大,右手五指深深嵌入江小流肩膀,涩声说道:“快、快带我去。”
江小流白他一眼,指着左近:“那一座院子,就是东岛在京城落脚的地方。”
乐之扬甚是吃惊,那宅院距离汤府不过百步,可谓胆大之极。朱元璋满天下寻找东岛余孽,万料不到敌人的据点就在自己眼皮底下。
乐之扬放开江小流,纵身掠向宅邸,只见院落里灯火明亮,人影摇晃,正想朱微何在,江小流赶了上来,气喘吁吁地道:“别莽撞,我们偷偷下去,救了人你就走,我呢,就跟没事儿人一样……”
话没说完,忽听有人笑道:“何必偷偷下去,乐公子本岛恩人,理应光明正大地下去走一趟。”
两人骇然回头,只见花眠为首,东岛四尊分别站立一隅,封锁二人退路。花眠笑意盈盈,施南庭拈须沉默,杨风来目光冰冷,童耀鼓腮瞪眼,望着乐之扬大有怒气。
“花尊主!”杨风来说道,“我没说错吧,那丫头真是朱重八的女儿。”
花眠点了点头,说道:“浑水里摸到一条大鱼,真是意想不到的收获。”
“你们、你们……”江小流指着四尊,结结巴巴,“你们跟踪我?”
杨风来呸了一声,说道:“你当我们是瞎子、傻子?你留字的时候,施尊主就看得一清二楚,故意隐忍不发,正是放香饵、钓金龟,让这姓乐的小子自投罗网。多亏你这一下,如今他不打自招,亲口说出那丫头的身份。哼!省了我们不少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