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有道哼了一声,说道:“说起牟尼珠,渊头陀那一颗,你什么时候给我?”
“家师闭关参禅,待他出关,我就讨来给你。”
“说话算话!”乌有道阴森森说道,“骗我的人可没好果子吃。”
冲大师笑笑不语,蝎夫人眼珠一转,扭腰上前,挽着乌有道的胳膊摇晃:“大师何曾失言过?他说梁老贼不问世事,宗主起初还是不信,后来他带上古严,整个儿出谷,囫囵着回来,足见大师所言非虚。”
“有道理!”乌有道神色稍缓、拈须点头,“不是大师报信,老夫非得困死在这鬼地方不可。”
“哪里?哪里?”冲大师笑道,“小僧举手之劳,只怪梁思禽太过奸诈……”
乌有道听见“梁思禽”三字,哆嗦一下,怒道:“放肆,不许提他的名字。”
“是,是。”冲大师笑道,“小僧口不择言,以后不敢了。”
当年梁思禽大破“毒王宗”,乌有道吃尽了苦头,百般求饶忏悔。幸亏梁思禽念及祖母渊源,方才捡回一条小命儿。
从那以后,乌有道落下病根,听见“梁思禽”三字,如芒在背,浑身难受。“毒王宗”之内,不许提其全名。这些年来,乌有道虽也练成几样手段,奈何畏惧之心深入骨髓,宁可寂寞受苦,也不敢跨出“鬼门”半步。
冲大师立志倾覆天下,欲借“毒王宗”之力。乌有道穷凶极恶,可是耳根柔软,对蝎夫人言听计从。冲大师小小使个手段,虏获了蝎夫人的芳心,红衣妇人对他处处回护、大吹枕边之风。不消数月工夫,弄得乌有道颠三倒四,忘了切肤之痛、起了出谷之心。
冲大师见他发怒,故意转过话头:“乌宗主,公主的毒都解了?”
乌有道冷哼道:“那还用说?”
乐之扬应声狂喜,可又将信将疑,忽听冲大师又问:“她的肤色先黑后白?又是什么缘故?”
乌有道说道:“她毒入五脏,须得由内而外,方能妥善化解。故而先将毒质抽离脏腑,化入肌肤腠理,五脏之毒清空,再吸肌肤之毒。因她中毒太深,‘血蛛渡劫’也无法一次成功,重复三次,方能消除余毒。”
“阿弥陀佛。”冲大师笑道,“宗主神术,小僧佩服。”
乌有道手捻胡须,洋洋自得;乐之扬也觉他言之有理,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忽听冲大师又问:“为何还不见她苏醒?”
“哪儿有这么容易?”乌有道冷笑,“她中毒太久,元气大伤,存活至今,已是莫大的奇迹;纵有灵药调护,想要康复如初,也要一年半载,这还得看她的体质,体质太弱,也未必活得下去。”
听了这话,乐之扬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忽觉后背剧痛,但听冲大师说道:“这小子如何处置,还请宗主示下。”
“不是说了么?”乌有道两眼一翻,“炼成蛊傀!”
乐之扬忙道:“我一个瘸子,炼成蛊傀也没什么用。”
乌有道呵呵直笑,蝎夫人也咯咯娇笑,看他两人模样,仿佛乐之扬说了一个极有趣儿的笑话,只有蛇夫人冷脸冷面,俨然事不关己,始终一言不发。
“小子!”乌有道忽道,“让你开开眼!”抽出一把短刀,扑地刺中身边一个蛊傀,刀尖入肉三分,蛊傀呆立不动。乌有道运刀向下,既缓又沉,切出一条寸许长的伤口,黑血汹涌而出,顺着身子流到地上,遇上泥土,嗤嗤有声,四周的草木先后枯萎。
蛊傀之血一毒至斯,乐之扬看得目定口呆,想起蛇夫人说蛊傀“吐气流血,均能杀人”,再一想到要变成如此怪物,胸中翻江倒海,几乎呕吐起来。
忽听乌有道又说:“小子,你再瞧。”乐之扬抬眼望去,乌有道收刀之时,蛊傀的伤口已然愈合,只剩一条细细长长的刀疤。
“蛊傀有一桩好处。”乌有道得意洋洋,“蛊虫汲取精血,分泌虫胶,能医百病、肉白骨,没准儿也能治好你这一双断腿。”
“那可难说……”蝎夫人捂嘴娇笑,“蛊傀十中选一,十个里能活一个就不错了,没准儿这小子一命呜呼,还没练成蛊傀,先成一个死鬼。”
众弟子齐声哄笑,望着乐之扬,就如看着一只鸡、一只狗。乐之扬穷途末路,一股血气在胸中上下搅动,眉眼又酸又热,拼命咬牙忍住,方才不至落泪。冲大师见他神气,想到雄图大计屡屡受挫与他,顿感扬眉吐气,纵声长笑,笑声欢悦之极,众人听了无不诧异。
“夫人!”乌有道回头叫道,“取奈何汤来!”
蝎夫人进屋,端出一个瓷碗。碗里散发一股怪味,似香非香,似臭非臭。
“把人拎起来。”乌有道又说。
冲大师收起足尖,不待乐之扬起身,揪住他后心“命门”,一把拎到半空。乌有道将药碗送到他面前,阴笑道:“来,喝下去。”
乐之扬定眼一瞧,碗中药汁翻滚,小虫隐没不定,金头绿身,小如米粒,数量众多,骇目惊心。
乐之扬一阵作呕,闭嘴不纳。乌有道不悦,指着朱微说道:“我能救她,也能杀她,你若不喝,我一脚踢她个头破血流。”作势抬脚,对准朱微的“太阳穴”。
乐之扬看一看朱微,又看一看蛊傀,心中念头数转,狠狠咬牙,凑近药碗一气喝下。
“奈何汤”不冷不热,酸中带苦,活虫一入口中,就向喉咙猛钻。乐之扬咽不下、吐不出,憋得面红耳赤,两眼连连上翻,恨不得死了才好。
花眠掐算时许,忽道:“兑左乾右,睽前泰后,这儿当是履位,三才在人,五行取火,干支为庚申,庚申数九,左走九步,右走九步,当可进入泰位,天地安泰,即是生门。”
叶灵苏已将毒质逼到指尖,取出金针刺破,流出几点黑血。她站起身来,见楚空山悠然端坐,似在沉思,不由疑惑道:“楚先生,你的毒还好么?”
“还好!”楚空山抬头笑道,“比这更损的毒我也中过两回,久病成良医,区区小毒,算不了什么。”
“好!”叶灵苏扶起花眠,向左走去,楚空山大袖飘摇,跟随其后。
走了九步,果见半尊石像,叶灵苏叹道:“花姨,以前你教我术数,我学得不甚用心,若有闲暇,还要向你讨教。”
花眠笑道:“你这孩子,怎么忽然对术数生出兴趣啦?”
叶灵苏笑而不答,她得到《山河潜龙诀》、《天机神工图》,其中的风水机械,无不关联术数。也亏她出身东岛,天机宫余风流韵、百年不绝,幼时跟着花眠学了若干术数算学,故能在短短光景,武学、机关比翼齐飞、精进如神,只是术数为天地之本,博大精深,叶灵苏越练越觉不足,深知这两样本领要想再进一步,还得在学问里下功夫,眼见花眠推算阵势,油然生出向学之心。
三人一边说话,一边右转,才走数步,忽听几声哨音,尖锐凄厉,回荡空谷。三人心头一沉,停下脚步,忽听咔咔细响,既多且密,漫如潮水,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