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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飞经(山海经系列之三/出书版)(347)

梁思禽说道:“玉珏的玉心,我用‘周流石劲’裂石成纹,留下了门人姓名,若不细看,难以发现。”

乐之扬举起玉珏,对着夕阳观望,隐隐发现玉心里显出两个小字,细如蚊足,字迹飘逸,仔细分辨,似是“水沉”二字。

“水沉?”乐之扬诧然回头,“他是谁?”

梁思禽黯然道:“他是一名乐科弟子,本在朝廷乐坊供职,他暗中入我门墙,极少有人知道他的身份。不想我离京之后,他遭遇奸人,身份暴露,本人被杀,妻女充入官妓,更可怜的是,他那妻子已有身孕,流落烟花之地,受尽屈辱蹂躏。”

乐之扬心子狂跳,浑身发抖,脑子里一团乱麻:“水、水沉……水姑娘也姓水,他们,他们……”

梁思禽看他一眼,意味深长地道:“水怜影就是水沉的女儿,随母流落秦淮,我在西域安顿之后,将她接到了昆仑。”

“她娘呢?”乐之扬忍不住问道。

梁思禽叹一口气,苦涩道:“她娘不堪受辱,自尽身亡了。”

乐之扬如遭重拳,脸色发白,心口窒闷难言,半晌才道:“如此说来,这一枚玉珏是她先父的遗物,还请落先生还给她吧!”说着递上玉珏。

“不妥!”梁思禽摇头道,“还是你给的好。”

“我给……”乐之扬心头一阵恍惚,隐隐猜到真相,可又太过残酷,乐之扬只觉腿软,背脊上涌出一层细密冷汗。

忽听梁思禽又说:“我约你来,还有一事相求。”

“先生说笑了。”乐之扬收起心情,勉强笑道,“以你的本事,何用求助于我?”

“我身在天劫,不便出手。”

“八部之主呢?”乐之扬又问。

“他八人武功太奇,形迹太露。”梁思禽沉默一下,“此事西城出头,也就变了味儿,”

“到底所为何事?”乐之扬心中大奇。

梁思禽瞥他一眼:“明日午时前后,道衍和朱高炽、朱高煦兄弟会从此间经过。”

“啊!”乐之扬吃惊道,“他们不是燕王在朝廷的人质么?”

“朱允炆连废四大藩王,怕燕王铤而走险,又听说燕王生病,故将朱氏兄弟送回北平,名为尽孝,实为麻痹燕王。”

“此事不妥。”乐之扬摇头,“燕王迟迟不动,忌惮的就是京城的儿子,如今放回北平,去了他的心病,若要谋反,只会更快!”

“这道理谁都明白。”梁思禽说道,“所以朝廷明里放人,暗中又派人半途拦截,或杀或擒,不让朱氏兄弟返回北平。”

乐之扬心头雪亮:“先生要我护送他们?”

梁思禽徐徐点头,乐之扬叹道:“燕王果真是先生的儿子?”

“何出此言?”梁思禽双眉紧皱,目光凛冽如雪。

乐之扬说道:“不是先生之子,先生为何如此帮他?”

梁思禽沉默良久,徐徐说道:“韶纯的遗言,并未交代燕王的身世。”

乐之扬不胜惊愕,失声道:“怎么会?”

“韶纯一向精明。”梁思禽淡淡说道,“倘若交代明白,那也不是她了。”

乐之扬想了又想,说道:“你为何一定要帮燕王?万一他是朱元璋的儿子……”

“那也一样!”梁思禽扫他一眼,冷冷说道,“我帮燕王,并非只为韶纯。”

“那为什么?”乐之扬糊涂起来。

梁思禽扬起脸来,隐隐透出傲气:“朱元璋选嫡长,我偏要选贤能!”

“嫡长?贤能?”乐之扬茫然不解。

梁思禽道:“朱元璋的子孙中,你看谁最聪明能干?”

乐之扬想了想,说道:“燕王为首,其次宁王……”

“宁王?”梁思禽冷笑,“写几句歪诗,弹两支小曲儿就叫聪明能干?他当个文人还不错,倘若当了皇帝,就是宋徽宗第二,玩物丧国,不得善终。”

宁王是朱微同胞兄长,乐之扬爱屋及乌,心中不服,说道:“没有女真人,宋徽宗还不是照样当他的太平天子?”

“没有女真人,还有蒙古人。”梁思禽冷冷说道。

“蒙古人?”乐之扬一愣,“不是早被赶出中原了吗?”

“赶出中原,那才让人担忧!天下无敌的蒙古铁骑,岂又是中原花花世界里练成的?”梁思禽紧皱眉头,注目远处,“富而生骄,好日子过久了,兵骄将狂,难上沙场,蒙人一入中原,锐气尽丧,越是向南,越无斗志,可一退回北方苦寒之地,茹毛饮血,风餐露宿,不过一代之间,便可恢复本色,但逢天寒地冻、牲畜凋亡,势必舍生忘死、齐心南向。一夫拼命,万夫莫当,何况数十万亡命之徒,强弓怒马,飙行千里,万里长城也无所用之。此乃天道,殆非人力,北疆一破,华夏为墟。文景之治如何,开元盛世又如何?纵有仁君能臣,将这天下治理得花团锦簇,一旦国门失守,都为他人做了嫁衣!”

乐之扬听得心惊:“依先生所言,未来数十年,蒙元仍是大明的劲敌。”

“劲敌未必是蒙元,北方之患,也决然不止百年。”梁思禽哼了一声,“朱允炆好文生乱,当断不断,他若当国理政,必定偏安东南,重蹈宋人的覆辙。反之燕王两次北讨、屡摧大寇,有他一日,漠北群胡断无南下之能!”

乐之扬将信将疑:“因为燕王最贤,所以该当皇帝。”

“难道不对?”梁思禽声音一扬,“朱允炆老老实实也罢了,如今他执意削藩,挑起争斗,那就正好见个高低,看看谁更适合当这个皇帝!”

乐之扬动容道:“先生要帮燕王造反?”

梁思禽不吭声,脸上阴云密布。乐之扬见他神气,心中忐忑,说道:“英雄一拔剑,苍生十年劫,燕王一旦造反,必然天下大乱。”

“那又怎样?”梁思禽冷冷说道。

乐之扬暗暗吃惊,说道:“当年先生情侣被夺、门人被杀,为了天下太平,尚且忍辱负重,对朱元璋百般忍让。现如今,为何变了主意?”

“当年的梁思禽已经死了!”梁思禽闭上双眼,声音里透着苦涩,“那晚我在紫禁城死了一次,当年的梁思禽也留在那儿了!”

“先生……”乐之扬还要再劝,梁思禽睁眼说道:“小子,你知道‘日暮途穷,故而倒行逆施’这一句话么?”

乐之扬摇头,梁思禽说道:“这是西汉主父偃说的,意思是说,反正活不长了,以前不敢想、不敢做的事不妨统统干一个遍。后来主父偃胆大妄为、抄家灭族;我可比他强多了,无家可抄,无族可灭,孤家寡人一个,只等天劫发作,死无葬身之所。”

他口气寡淡之至,话语间却有一股凄凉。乐之扬听出他心意已决,再劝也是枉然,不由长叹了一口气。

梁思禽转眼看他,半晌说道:“我知道你心中为难,可我身份尴尬,此事不宜亲力亲为。八部之主跟朱家有仇,又不知道硕妃的事,故也不便支派他们。因此某些事情,舍你之外,我也无人可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