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萧断矛用尽,人马逼近辕门,眼见大门紧闭,转身喝叫:“花生!破门!”花生应声奔近,大树向前顶出。“轰隆”,辕门有如纸糊,整个儿仆倒在地。梁萧纵马飞入,迎面呼喝如雷,元军士卒蜂拥而至,他长枪抖出,红缨乱扑,枪花与血花共舞,元军骑兵纷纷落马。“胭脂”性子暴烈,一遇战阵,莫名兴奋,长嘶声中马蹄乱飞,踹得元军步众血肉横飞。
花生跟着梁萧,糊里糊涂冲进大营,乍见来人龇牙咧嘴,心中大为惊惧。忽见对方拉开弓箭,似要射来,他万般无奈,只好忘了师门教训,摇动大树,向前猛冲。树冠风雨不透,恰似一面巨盾,所过人仰马翻,六丈内无人可以立足。
柳莺莺紧随花生,她胆量虽大,却没见过如此战阵,望着四面人影,不由心惊肉跳。花晓霜被她搂在怀里,始终闭着双眼,惨叫声声入耳,刺得她心头滴血。
四人各怀心思,一路冲杀过去,势如滚水湔雪般势不可当。元军四面涌来,梁萧杀得性起,横枪马上,取下弓箭,左右驰突,箭如飞电。战到紧要处,忽听左方一人惊呼:“梁萧!”
梁萧侧目看去,一名百夫长瞪视自己,脸上挂满惊骇。梁萧但觉此人眼熟,正想何处见过,忽听右旁又叫一声“梁萧”。转眼间,呼声一个变成两个,两个变成三个,越来越多,越来越响,旋风般卷过人群。众军士惊惶异常,纷纷叫嚷:“梁萧来了!梁萧来了!”一边呼叫,一边四下退却,前后杂沓,东倒西歪,众将官想要喝止,但已来不及了。
梁萧钱塘江一战,单枪匹马,来回百余里,杀得元军尸横遍野。伯颜也曾严令封口,可是众口难防,消息不胫而走。军中最重勇士,士卒们道听途说,越说越玄乎。传到后来,竟将梁萧描绘成力大无穷、不惧刀箭的怪物,还说他能驱鬼运神,唤来钱塘江潮破敌。此处多是北方汉军,没见过梁萧,却听过传说,眼见来人骁勇无敌,早已魂飞胆裂,一听呼叫,均是一个念头:“是他?难怪了……”一时纷纷萌生退意。
梁萧不知就里,忽见元军不战自溃,奋力冲开一个缺口,一阵风突出营外。只见海上舻舳相连,密密层层,白帆片片,连天接云。
四人沿海岸狂奔,身后元军紧追不舍。梁萧反身发箭,且战且走,忽听前方喊声大作,抬头看去,一彪元军自前冲来,人人扯满角弓,箭矢泼天泻落。
柳莺莺心惊胆寒,急催毛驴回转。花生挥舞大树抵挡羽箭,一路退到梁萧马前。梁萧射倒数骑,伸手一摸,箭囊空空。此时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北面山崖耸峙,南方大海茫茫,他心急如焚,正要挺枪迎敌,忽见一艘小艇自宋营中飞出,桨橹轮转,顷刻逼近江岸。一名宋军站在船头,挥手高叫:“壮士,快来!”
梁萧大喜过望,与三人跃上小艇。水手将竹篙一撑,小艇离岸数丈,其余的宋军纷纷摇桨,去岸渐远。元军赶到岸边,张弓激射,箭矢纷纷落海。宋军欢然大笑,小艇活泼泼有如一条飞鱼,在海面上纵跃起伏。
一名宋军笑道:“大壮士神勇,你也来勤王么?”梁萧道:“我有急事,要面见圣上!”宋军眉头一皱,并不作声。片刻工夫,小艇钻入水营,在大船小艇间穿梭。梁萧目光扫去,各船水手衣衫杂驳,有男有女,还有十多岁的懵懂少年,个个面容愁苦、皮肤黧黑,不类寻常士卒,一问身旁宋人,才知都是前来勤王的沿海渔民。
梁萧心想:“百姓何辜,多来一人,不过多送一条性命。”可转念又想,“换了是我,与其甘为鱼肉、任人宰割,倒不如豁出性命一搏。”
花晓霜这时睁开双目,想着杀戮之惨,心有余悸,望着四周宋人,心中更生茫然:“打起仗来,他们都会死么?”想着流下泪来。柳莺莺瞧见,心中冷笑:“臭婆娘真没出息!”忽见花生搂着船舷,面如土色,两眼发直,不禁嘲笑道:“小秃驴,你不会是怕水吧?”
花生一听这话,颤声道:“你……你不怕?”说完脸色更坏。柳莺莺也不识水性,可她生性好强,冷冷道:“我当然不怕。小秃驴,你信不信,我这就推你下去做王八!”双手一比,做出推人架势,花生吓得双手乱摆,忙道:“别、别,俺吃王八好吃,王八吃俺,可就大大不好了。”
柳莺莺笑道:“好啊,想我不推你,你就得答应,从今以后都听我的。我叫你向东,你就不得向西,叫你坐下,就不许站着。”花生但求自保,言无不从,连道:“好,好!”柳莺莺妙目一转,忽道:“好啊,你向东边跳三尺!”花生惊道:“怎么成?东边都是水。”柳莺莺怒道:“你不听我的话了?”花生左右为难,苦着脸连声哀告。柳莺莺别说推人,挪身也不敢,只觉气氛过于沉闷,故拿花生寻寻开心。
说闹中,小艇在一艘大船边停住。船头放下舢板,梁萧当先跃上,一名校尉迎上来,拱手笑道:“阁下骁勇善战,令人佩服。敢问是云将军的部下吗?”梁萧应声胡诌:“不错!我有要事,要面见圣上。”校尉笑容忽敛,冷冷道:“免了!陈大人和陆大人说了,云殊的人,圣上一律不见!”
梁萧打量对方,说道:“我不见什么陈大人陆大人,只求面圣……”校尉不耐,打断他说:“陈大人的意思就是圣上的意思。”斜眼一瞅梁萧,冷笑道,“站着做什么,要我踢你下船么?”不料梁萧目中威棱迸发,伸手拿住他的胸口,提得离地三尺。校尉惊怒道:“反了么?左右,给我拿下!”他是宰相陈宜中的亲信,平日作威作福,众军士受够了他的闲气,俱是一言不发,冷眼旁观。
校尉喊了两声,无人答应,顿时着慌,涩声道:“都是自家人,凡事好说,凡事好说。”说话之时,谄媚之态天然流露。
梁萧笑道:“你带不带路?”校尉面露难色,忽见梁萧神色不善,忙道:“带,带……”梁萧放手道:“你走前面。”校尉不敢违抗,转到前舱,舱门处站了四个军士,校尉一指舱内,咕哝道:“就在里面……”卫兵见势不妙,挺枪阻拦,梁萧一挥手,众卫兵虎口剧痛,四条长枪窜到半空。
梁萧跨入舱内,但见舱室阔大,四壁斑驳,咸湿的空气中混着一股淡淡的药味。靠里稀稀拉拉坐了几个官儿,愁眉苦脸,正在说话,听得脚步声响,纷纷掉头望来。一个方面黑须的官儿喝道:“怎么没经通报?”校尉慌道:“陈丞相,这是云殊的部下,要见圣上!”陈宜中怒道:“不是吩咐了么?但凡云殊遣人,统统赶走。”校尉苦着脸道:“没奈何,他逼我来的。”陈宜中一怔,厉声道:“作反了么?岂有此理,来人……”
他身边的一个清瘦文官摆手道:“丞相,罢了!他拼死前来,足见忠心无二,这么赶走,岂不叫人齿冷?”陈宜中一拍大腿,怫然道:“陆太傅,你还不明白?云殊狼子野心,仗着手握兵权,一心要夺走圣上……”文官叹了口气,向梁萧道:“圣上龙体欠安,不便见客,你有什么话,只管对我陆秀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