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扬起眉毛。
“不,是有别的事情想要讨教……”
尹新舟面露难色,而且后知后觉地有些尴尬,她之前已经彻底将收弟子这件事情抛之脑后,又因为挖掘机的异状而担忧,此时此刻才反应过来还有这回事:“是关于本命法宝的。”
半炷香后,如此这般。
“本命法器若是有损毁,往往是会同神魂相连的修士一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张飞鹤说:“师弟此次倒是没说你的本命法器出了问题……不过如果情形不严重的话,与神魂相连的东西还要靠神魂去修,适度温养应当便能解决。”
“本命剑便是如此吗?”
尹新舟好奇道。
“你是想问剑折了应当怎么办对吧?”
张飞鹤见对方的视线一直有意无意往自己的腰间瞥,干脆挑明了尹新舟的猜测:“本命剑不会轻易折断,真若是遇到剑折了的情况,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这东西和你们平时铸剑用的材料不一样,没办法用同样的思路去想。”
本命剑是如此,那本命法器呢?
还有视野右下角的那个倒计时——尹新舟直觉觉得这个问题不太好问出口,而这世上大多数修士的本命法宝都是后天炼制出来的,像是尹新舟这种从未经过洗练便拥有法宝的人其实不算很多,而张飞鹤显然并非此类,因此也无法给出太过肯定的答案。
“我印象里,栖衡山上有个前辈同你一样,是打出生就带着本命法宝的类型,若是一时半会你这边的问题解决不掉,我可以引荐你去那边问一问。”
张飞鹤最后说道:“不过靠温养神魂能解决最好,等回了门派之后,你可以去时千秋那儿讨几副丹药吃。”
对了,时千秋,还有蒋钧行之前在秘境里推荐过的师父——尹新舟恍然又想起来了这件事,干脆一道打听:“敢问云鹤仙君可否认识一个叫冯雪意的前辈?”
张飞鹤的动作一顿,问道:“谁告诉你的?”
“其实是在秘境里……”
尹新舟解释了一下当时的情况。
“死了。”
还没等对方说完,张飞鹤就打断了尹新舟话:“那个年龄的他还不知道,应该是几年之后的事,这事发生得太久,我也记不得具体年月。”
说完,张飞鹤又补充:“回山门之后,别同时千秋提这件事,她听不得这个。”
两人再度陷入沉默,再读不懂空气的人也能察觉到张飞鹤此时已经失去了聊天的心情,于是尹新舟行了个礼,匆匆忙忙消失在对方面前。
*
虽然大多数人都认为,在这个时候蒋钧行一定会打坐或者调息,又或者干脆闭眼练一练霞山派的内功,巩固自己的修为,但……
他闭上眼睛,躺了一炷香的时间之后又睁开,本打算像是凡人一样好好睡一觉,没想到此时却像是烙饼一样,在榻上辗转反侧。
秘境修为限制所带来的时间错乱,“副作用”似乎此时此刻才像是潮水一般涌了上来。
原本他对于秘境当中的记忆就像是隔了一层琉璃镜,又或者是在阅读一本由旁人写下的话本,内容足够清晰,又是他自己的第一视角,却只是清楚知晓其中经过,并无多少切身感受。
而此时此刻在稍事休息之后,多余被分割开来的情绪却在此时逐渐卷土重来,一点一点强行挤入脑海当中。
当情绪和记忆这二者被分隔开来之后,情绪本身就会变得更加难以忽略。
比如黑暗的巷道当中,紧紧拉着的手。
比如指尖拂过自己面庞时的温度。
比如意识到自己来不及时,一刹那的怔忪莫宁,惶惑无几。
接下这把沉甸甸的本命剑之后,他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过如此强烈的情绪,而这一切全部都来自于十五岁时的那个自己。
第65章
有亿点点丢脸, 蒋钧行的第一反应想。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狼狈过,在一对一的战斗当中被人压着打——自己突破玉衡非常早,又是霞山如今实至名归的剑法第一, 即便是对上修为长于自己的张飞鹤也不落下风。
很少会有那种被人一剑挑飞出去的体验。
就好像停滞了多年的湖水又突然被迫流动起来,虽然这种改变带来的未必都是些正面的情绪。
倒不如说, 负面的居多。
比如尴尬,比如羞赧,比如遗憾, 比如痛苦,比如不知所措。
看来多年以前的自己确实不太成气候, 蒋钧行想,毫不犹豫地展开了一场没有任何价值的自我批评——但凡可靠一点, 也不至于在秘境当中狼狈成那个样子。
还恰巧被她看见。
以如今自己的角度当然可以看得出来,对方在密境里对待自己的态度完全就像是应付一个毛躁的晚辈,无论是陷入石牢当中还是最后同那两名散修的战斗, 若是换一个人——比如他师兄, 处在同样的位置配合的话,尹新舟的应对策略也不会发生任何的改变。
这很正常,她一贯是个有主见的人,岑守溪这么夸她, 姜斫承前辈也称赞过类似的话。
明镜宗送来了长骨头的药水, 喝下去之后手臂会有连绵不绝的隐痛, 这种痛觉意味着患处的筋骨正在缓缓修复, 且并不是强烈到不能忍耐。
翻来覆去到后半夜, 每次都是睡得昏昏沉沉, 又被莫名而来的情绪激到惊醒。实在难捱,他干脆翻身趁着月色站在院子里, 看张飞鹤在石砌的桌子前面抛接几枚风干过的羊膝骨——这是以前大家才入门的时候喜欢玩的凡人游戏,后来被他改成了某种将准不准的玄占术,占卜结果和他这个人本身一样十分写意。
“你在卜什么?”
蒋钧行问。
“闲得无聊,算算你的事。”
张飞鹤大马金刀坐在桌前的石凳上,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冒犯。
“……算我的什么?”
蒋钧行又问。
于是张飞鹤这下连手里抛出去的羊拐骨都忘了接,吧嗒一声掉在桌上,撞散了原本排列好的图形。他惊讶道:“怎么了?若是以往,你根本懒得问我。”
蒋钧行摇摇头,他觉得这是自己进入那个古怪秘境的后遗症,而这点小毛病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自动康复,不足挂齿。
“这下完了,嘿,还真是天机不可泄露,我这随缘占法在你这儿不管用。”
张飞鹤看了看已经一团乱的桌面,手指在桌面上一拂,几块羊拐骨就都被收进了袖里。
蒋钧行瞥了一眼空荡荡的桌面,心里其实还有几分计较,想弄清楚对方在卜算他的什么东西——但这明显违背了自己的常态,于是他在心里掂量了一下,到最后也是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