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娘子莫不是心有感慨?”
一个清泠泠的声音隔着花窗传来,夏莳锦望向那边时,只见一片粉裙掠过,人影很快便从花窗移到了月门前。
是姜宁儿。
四目相触,姜宁儿笑笑,问道:“今日是我最后一回来府上为夏老夫人施针了,不知夏娘子方不方便请我进去坐坐?”
经过这一阵子的施针,祖母的身子的确已经有了明显的起色,是以眼下的姜宁儿,夏莳锦倒更看重她的大夫身份。是以即便猜到她可能会聊一些自己不喜的话题,夏莳锦还是给了她最基本的尊重,准许她进自己的小院儿。
这是姜宁儿来安逸侯府无数次后,头一回进倚竹轩,她先是四下扫量一圈儿,最后不解的问:“夏娘子的院子里并没有一棵竹子,为何却叫倚竹轩?”
“姜大夫当真只是为了聊这些才过来的?”夏莳锦笑吟吟看着她,话意里却有揭穿的意思。
姜宁儿便即敛了面上的笑意,也不再寻摸寒暄的话题,“你已想起我是谁了?”
夏莳锦微微颔首承认。
这是两人在姜宁儿第一回施针完夏莳锦送她离开祖母的院子,问她可曾在哪儿见过之后,第二次私下里说话。
夏莳锦那日便想起了姜宁儿是谁,可她并未再对姜宁儿说过什么,就似完全未想起来,完全当作没有瓜葛的陌生人。
知道她已知自己是谁,姜宁儿倒是省了些口舌再自我介绍,有些自嘲地笑笑:“既然你想起我来了,我也就直说了,今日是表哥让我帮他给你带一封信。”
说罢,姜宁儿将药箱放到石凳上,从里取出一个薄薄的木函来,递给夏莳锦。
这木函正是当初夏莳锦与贺良卿书信往来时用的那一只,两人手里各有一把小钥匙,旁人便是拿到了它也打不开。
然而夏莳锦却根本不接,反问她:“姜大夫,据我所知你是喜欢你表哥的?”
姜宁儿微微一怔,随后觉得这个也没什么好瞒的,便点头认了。
夏莳锦再问她:“那你为何还要帮他传信?”
“喜欢表哥是我的事,表哥心里装着谁是他的事,只要是他想我去做的事,我都会照做。”
“你倒真是痴情一片,”夏莳锦一行说着,一行往屋里去。
姜宁儿原以为她是生气了,不想再同自己继续说话了,然而不一时又见她走了出来。
夏莳锦握起姜宁儿的手,将一枚小钥匙交给她:“以后你就是这木函的主人了,不必再为谁传信,里面装的什么,你自己看吧。”
夏莳锦裹了裹身上的披风,这回是真的进屋去了。
姜宁儿怔然的看着那枚小钥匙,迟疑着要不要将那木函打开,看看表哥到底对夏娘子说了什么,是否在官家为太子和夏娘子赐婚后,他仍旧不肯死心。
第116章 贪心
初入冬月, 天虽尚未凉透,但在院中站久了难免有些恻恻轻寒。
夏莳锦才走回烧了银丝碳的屋子里,就听隔窗传来姜宁儿的声音:“夏娘子, 你当真不怕我打开看?”
夏莳锦发出一声轻笑,声音飘出窗子, 便有些若有若无, “信是你表哥写的, 不管上面写了什么都与我无半分干系, 我有什么好害怕的?钥匙既然给了你, 走哪条路且全看你如何选了,打不打开都随你。”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姜宁儿不免有些糊涂。
起初她还当夏莳锦是在嘲笑她对表哥的一片痴情,故意让她看到表哥对其不死心的一面, 可那些其实她早就知道了, 看不看这封信都不会改变她的心意。
可如今听着夏莳锦却似是话中有话,什么叫“走哪条路脸看她如何选了”?
就在姜宁儿眉头不展的时候,窗子里又飘出夏莳锦的声音:“姜大夫可知为何你才来汴京城数月, 你那间匆促开起的小医馆便能客似云来,这么快就小有名气?”
“是我爹娘传下的金针之术有独道之处。”
“或许是吧, 但也并非全然如此。”夏莳锦的声音清泠泠的,就像清泉一样兜头泼下:“本朝女大夫并不多,整个汴京城我也未听说有第二个,更不必想其它的小地方。正因如此, 许多深宅内院的夫人和小姐们一但患了不便与外人道的隐疾, 宁可忍着等它慢慢减轻,也不愿找男大夫来瞧。”
姜宁儿认真回想了下, 这几个月找她来看病的人的确大部分是妇人,难道大家并非冲着她的金针之术而来, 而仅仅是冲着她是女子而来?
这话有些打击人,可姜宁儿一时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只问:“那又如何,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姜大夫身为汴京城难得一见的女大夫,为许多后宅女子提供了便利,这也算一件大功德。姜大夫既有妙手,又有仁心,即便命苦失怙失恃,也不该成为任何人的附庸,你自有你的一片广阔天地。”
“既然如此,为何不多想想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而将全部希望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
夏莳锦往前走了两步,恰好走到支摘窗畔,透过窗隙向外瞥了一眼,与姜宁儿四目相碰。
若是对于其它人,她其实也懒得劝说,但姜宁儿来侯府为她祖母治腰的这两个月,她看得出姜宁儿的医术当真不错,品行也佳。如此卑微的留在贺良卿身边,叫人看了难免唏嘘,是以才好心点拨两句,若能听进去,也是造化,若听不进去,那便是命当如此。
夏莳锦露出个温柔的笑意,“姜大夫常为人施针治病,或许也应该为自己好好诊一诊病灶所在了。”
说罢,她便继续往里屋走去,姜宁儿很快就看不见她了。
站在窗外迟疑了良久,姜宁儿最终还是决定将木函打开,她手里捏着那把小钥匙,微微发颤,几次准冷锁孔却都以失败告终。
有些事,心里知道是一回事,要一点一点拨开看个清楚却需要勇气。
后来姜宁儿干脆将木函放在石桌上,两手去开,这回终于打开了,里头躺着一只半旧的荷包,和一封花笺。
这只荷包姜宁儿一眼便认出,正是表哥日日系于身上的,平日里拿着宝贝似的,连银子都不敢放,生怕磨损得更快。就这么空空的系在腰间,当件配饰来戴。
她早想到这东西或许与夏家娘子有关,如今展信看了,才确定的确如此。
这荷包是表哥与夏娘子初识的那日,夏娘子答谢他的谢银,而表哥后来只将里头的谢银还了,荷包却悄悄留下,一直当作信物一般贴身戴着。
如今哪怕知道了夏娘子已被官家赐予太子殿下为妃,表哥还敢在信里苦诉相思,并道只要夏娘子愿意回头,他立马就可以带着她远走高飞,甚至是抛弃一切离开大周……
本以为贺良卿的心思,她都猜到了,可当亲眼看完这封信,姜宁儿还是不能自已的嘤嘤抽泣起来。
她虽则一直知道贺良卿对夏娘子不能释怀,可她不曾想过他竟为夏娘子疯狂至此!可以为了她远离故土,舍弃官位和寡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