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这回也颇觉棘手,支系太远的份量不够,有轻待盟国君主之嫌。太近的就那么几家,无论选中哪家都要痛哭流涕,难保不会对陛下生出怨恨之意。”
段禛略一琢磨,便道:“其实这个恶人不必由父皇来做,大可将所有宗室女的画像交由西梁特使带回,让他们的陛下亲自择选出一位王后。”
宋达顿时双眼放光:“殿下妙计!妙计啊!末将稍后便将此事禀呈给陛下!”
与宋将军的激动相映成趣的是,太子殿下正漫不经心的饮着酒,佯作无意地瞥向窗外,看那水榭里的小娘子用膳。仿佛比他自己用膳还高兴,笑溢眉梢,满目皆是餍足。
宋达不由再次叹起气来。
段禛回了神,看着宋达,“怎么,还有难事?”
“殿下,末将倒没什么难事了,末将担忧的是您的婚事。”
段禛捏着玉盅的手一顿,既而微仰起头,将杯中余下的酒尽数饮尽。
宋达向窗外看去,目光落在水榭:“若末将猜得不错,那位小娘子应当就是殿下在池州时提过的那位安逸侯府的夏娘子?”
“不错。”说这话时,段禛的眼中蕴着笑,仿佛单只听到她的名,便能心情愉悦。
可宋将军的眼中却满浸着忧虑:“当时殿下向王爷和王妃提起要娶这位夏娘子时,王爷和王妃就不甚满意,殿下当知,王爷和王妃早已将北乐郡王府的段莹娘子视为太子妃的不二人选。”
“末将听殿下提起这位夏娘子时,也只当是一时兴起,但刚刚亲眼见了殿下对她的上心,便明白殿下是当真动了心的。既是如此,倒不妨将这位夏娘子列为侧妃人选?”
北乐郡王乃是淮南王的堂弟,北乐郡王妃恰巧又是淮南王妃的手帕交,淮南王在汴京时两府往来甚密,即便后来去了淮南,也仍旧书信不断。故而淮南王和王妃都看好段莹,段禛倒是一点也不奇怪。
这些年北乐郡王府俨然已经成了淮南王府在东京的前哨,而段莹,便是他们打算安插在宫里的前哨。
段禛捏着空酒盅笑了起来,抬眼乜向宋达:“宋将军,孤的婚事自有父皇和母后作主,这份儿心,从淮南王送孤来汴京时便注定操不上了。”
也不知是不是这酒太烈了,宋达脸色倏然涨红,意识到方才的话属实僭越了。连王爷王妃都不配操心的事,更轮不到他来多嘴试探,便即离了椅单膝跪在地上:“太子殿下恕罪,末将……末将饮了几杯酒便醉言醉语……”
“罢了。”段禛右手在宋达左臂上一托,令他起身,这才道:“宋将军此次回淮南,便可将孤的意思传达给淮南王,孤不会委屈夏娘子做侧妃。”
“那殿下……殿下……”宋达面泛难色,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下文儿。
其实此次王爷和王妃叫他来试探太子,也有着另一重打算,若是太子真不肯给段莹太子妃的名份,那么侧妃也是个选择。可宋达刚刚被段禛敲打了一番,这话他不敢再提。
段禛却是一眼看穿了其心思,不必他说出口,便笑着说道:“孤也不会立任何人作侧妃。”
宋达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望着段禛。
段禛却没有同他再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借着他先前的话正好说道:“宋将军既然醉了,那就先下去歇息吧。”
太子既下了逐客令,宋达不敢磨蹭,连忙行了告退礼退出去。
段禛也就此起身,问陈英:“什么时辰了?”
陈英忙答:“未时正牌了,殿下可要回东宫批阅奏折?”
段禛不疾不缓的走到窗前,这回离得更近了一些,入目的景色也就愈加清晰。他用完膳了,夏莳锦却还未用完,他看见她面前的碟子已半空了几个,看来小娘子今日的胃口不错。
“把笔墨和奏疏移来飞云阁,孤今日要在这里批阅。”
第32章 中毒
话音落处, 是陈英错愣骇讶的脸,须臾后才捣蒜似的点着头退下去安排。
路上还不住地犯着嘀咕:要知咱们太子殿下对待政务自来都是抟心揖志,心不二用的。平日批折子时自己在旁伺候笔墨, 大气儿都不敢喘,外间任何奏禀更是要错开这个时候。可今日因着一位小娘子, 竟连批折子都挪了窝, 这可真是破了天荒了!
不多时, 陈英便指挥着一队中官将所用之物尽皆移了过来, 在已撤下席面收拾干净的方案上铺陈开来。
今日太子殿下是真不挑了, 膳案都拿来当书案用了。
待其它人退下后,陈英在一角专心研着墨,段禛提起笔, 笔尖儿悬停在纸张三寸高的地方, 却是迟迟落不下,他目光不由自主就飘去窗外。
酒足饭饱的小娘子这会儿已然离了桌,坐在临水的美人靠上向湖面望去。
罗裙褶褶轻垂地, 翦翦轻风拂过,一如湖面般掀起绿波涟漪。纤纤素手摇着片不知何处摘来的大叶子, 权当作团扇来用。另一只手则捏着一把吃食,一点一点地往湖里抛撒。
这是自个儿吃饱了,不忘喂喂湖里的鱼儿。
看着窗外般般入画的一幕,段禛不知不觉间身心亦随她一片松泛, 而后终于落下了笔。
不一时陈英的新墨也磨好了, 抬眼见殿下正伏案挥墨,笔翰如流, 瞧这样子像是在心神投入地作什么大文章,于是赶紧恭恭敬敬地将新墨端至殿下的右手边。
身为东宫侍奉笔墨的中官, 陈英自然懂得不该看的不看,只是抬眼间,余光无意扫到了一眼纸张,顿觉意外。
匆匆一眼,他也看得出那纸上不是字,而是……画。
这时一道轻沉的低音响起:“好看吗?”
陈英心下一凛,不想自己随意的瞥见竟都逃不过殿下的一双慧眼,且这语气里分明流泄着一丝炫耀的意味。
陈英连忙应道:“好看,好看!殿下笔精墨妙,所画之作连众多大家都是交口称赞!”
说完,陈英发现殿下脸色并没有特别好看,倏然福至心灵,连忙找补:“当然,之所以画得如此好看,也是因着画中的小娘子尽态极妍,姣若秋月。”
这回陈英再看殿下的脸色,果然舒缓了许多,不禁暗暗舒气,总算摸对脉门了。以后他可记住了,凡事称赞殿下,不如称赞夏娘子来得正确。
“那有几成像?”说这话时,段禛已双手将画作展起,画纸立于案上,他转眼乜向陈英。
陈英便不敢敷衍应话,仔细盯着那画看了看,又往窗外瞧了瞧,最后由心佩服地缓慢点着头:“殿下走笔厚实灵动,穷形尽相,画中之人栩栩欲活,呼之欲出,与真人无二,奴才瞧着有十成的相像。”
段禛亦是看着画作十分满意,便道:“裱好挂去文泉殿吧。”
“是。”
陈英抬起双手正欲仔细接过,段禛忽又皱了皱眉,改口道:“还是挂去静心斋吧。”这才将画交了出去。
文泉殿是他的寝殿,每日洒扫的宫人进进出出,将未出阁的小娘子画像挂在那处,难免有些累及闺誉。而静心斋是他批阅奏章的地方,能出入的皆是陈英这样的心腹忠仆,自无顾虑。且他往后批折子时随时可以抬眼瞧见,也算是劳碌繁琐中的一点慰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