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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68)+番外

他把手里的袋子递给吴岳,“哥,这个你收好。”

吴岳接过来,“这是什么?”

“我的笔,还有买来的信纸,一盒墨水。”

人声嘈杂的汽车站里热气烘烘,初冬热出一脖子汗,发尾粘成了丝。他抬头专注看着吴岳,“哥,你用这个给我写信。”

吴岳说,“好。”

人群开始背着大包小包往大巴上涌,吴岳跟在队伍最后,爸妈叮嘱他进部队后好好表现,不许给他们丢脸,要多多吃饭,再长高长壮实点。 初冬站在后面看着他,一直看着他上车,在车上放好行李。

他上车晚,窗边没了位置,吴岳就坐在靠走廊的座位上,直起身往窗外看,看初冬朝他挥手。

他心中不是不清楚,往后初冬就是大城市的高材生,就像他妈说的那样,说不得是要赚大钱、做大官的。而他以后不过是个穷当兵的,大概这辈子都不会有什么大出息。他和初冬天差地别,他一直都知道。

吴岳打起精神,笑着与初冬挥挥手,示意他和自己爸妈早点回去。

很快大巴发动,父母和初冬的身影渐渐远去,吴岳看到妈妈低头抹眼角,初冬则一直孤单站在原地,望着驶离的大巴。

吴岳心中难受,坐回自己的位置一动不动,捏着初冬给他的袋子。他颇有些失魂落魄,呆呆坐了半天,才勉强揉一把自己的脸,打开初冬给他的袋子往里看。

里头有一支钢笔,是初冬这三年一直在用的钢笔,保养得很好,还用一个笔盒子装了起来;一盒墨水,一叠信纸和信封。吴岳不敢拿钢笔出来看,生怕碰掉了,便拿出那一叠信纸。信纸很新,有淡淡的木香味道,像初冬身上的香味。

他把东西都小心放回去,袋子装进自己背包,拉上拉链。

车已驶上县公路,吴岳看着窗外后退的树木,烈日当头,蝉鸣大噪。

初冬那孤零零的身影就这样深深印在了他的心头。吴岳迟来地感到心痛,为不能在初冬感到孤独时拥抱他,安抚他。那痛不同于与父母抑或朋友的分离,而像是一块脆弱的宝物被他落在了时光的后头,从此往后无限地拉长距离。

吴岳将将摸出心中那份悸动的形状,短暂的年少就一去不复返,在汽车轰轰的颠簸中渐行渐远。

第4章

收发室来了信,窗边传来一声喊:“吴岳,来拿你的信!”

一群人刚从山里头拉练下来,吴岳长高长壮不少,显眼混在人群里,闻声立马掉头朝收发室跑来。他晒得黝黑,剃了铁短的寸头,脑门亮晶晶往下落汗,进屋后使劲把脏手往裤子上擦,接过人递来的信。

他把信往兜里一揣,飞奔去食堂吃饭,干了五个大肉包子,一大碗肉丝面和一碗绿豆汤,后回到宿舍胡乱拿毛巾摸一把脸擦干净手,往桌前一坐,拿出信拆开看。

信封里掉出一页信纸,一张照片。

吴岳拿起照片看,上头初冬穿一身白衬衫,浅色长裤,背着个书包,手里还抱着两本书,正朝镜头笑。他的背后是一片湖,湖中荷叶田田,远处一座密檐宝塔耸立,杨柳垂抚。

上一封信里吴岳说还没见过他在大学里念书的模样,也不知道那赫赫有名的首都大学长什么模样。于是初冬就请摄像馆的人拍了照,特地洗出一张寄给他看。照片背面依旧是初冬灵秀可爱的小字,标注了拍照的地点。

吴岳看了很久,左右看宿舍无人,立刻起身走到自己睡的上铺前,小心把照片放进枕头底下压好。

末了感觉自己做了件挺羞耻的事,红着脸挠挠头,收拾好信出门训练去了。

***

转眼两年过去。初冬考完了大二学期的最后一门近代文学史考试,进入暑假。

他背起书包离开教室。外头烈日炎炎,初冬匆匆扎进太阳里头,沿着一路的树荫往收发室去。

他得赶时间,拿了信过后要赶紧吃饭,吃完饭就得去把前几天写好的稿子交给校文学杂志社,之后作为杂志社编辑之一的他还要审稿排版。

收发室的老师给他一封信,西北那边寄来的,接过来还有点沉。初冬把信装进包里,一路又顶着烈日回到宿舍,进门时一张小脸都晒红了,脖子里淌下汗来。

他拧开吊扇,拿了盆去走廊尽头接来清水,细细擦洗过脸和胳膊,这才回到宿舍坐下。

他从信封里拿出一叠纸币,一共是十五元。吴岳又把军队给的津贴全寄给他了,每次写信都要他多买点吃的。初冬笑一下,把钱卷起来拿橡皮筋绑了,收进抽屉。

吴岳天天担心初冬一个人在首都吃不好穿不暖,不知道初冬每回稿费至少都能拿五六块钱,还不算字写多了的。初冬也不吭声,把吴岳寄来的补贴全拿橡皮筋绑成卷,整整齐齐堆在他的小抽屉里,拿钥匙一锁。

他又拿出一枚小小的胸章,中间是红色的五角星,在阳光下熠熠发光。信里吴岳说他被抽去在全师军事大比武里拿了团体第一,师长亲自给他们颁了奖状和锦旗并授予集体三等功。回来后班长还单独奖了他一枚红五角星的胸章。吴岳看胸章漂亮,转头就装进信封,寄到了远在首都的初冬手里。

初冬用毛巾擦了擦五角星胸章表面,转身坐到床边把胸章放进枕头底下,压好。

***

第三年夏至。

吴岳临近退伍,却听闻首都学生动乱一事愈演愈烈,已惊动最高层。西北这边陲之地都受到波及,偶有几名十五六岁的学生在部队大门前眈眈徘徊,手里握着石头,却都被门口站岗的战士吓走。

吴岳无比担心初冬,给他写了封信仍是不够,跑到通讯室想打电话。当时值班的通讯员正好是他室友,问他要打去哪里,吴岳答首都大学,室友差点跳起来,说不行不行,这电话是要从总线那里转的,这种时候还往首都大学打,不要命了。

电话不许打,电报也不许发,吴岳只能在基地里干着急。过几天又听全国各地方开始往首都调战士,首都全城已不许人出门上街。吴岳只能安慰自己初冬好静,肯定不会参与这种事,怕只怕有好事之人硬拖着他下水。

如此熬了两个月,两人的联系全断了,也不知吴岳两个月前寄的那封信有没有到初冬的手里。好在听闻动乱最后被压下,首都也恢复了正常秩序。

吴岳正好办完退伍手续,本想给首都那边打电话,可通讯员这回不是他室友了,电话机被锁着,通讯员问他有什么要紧事,吴岳老老实实答想给在首都的弟弟打电话问平安,通讯员便说没有要紧事就不要打电话,反正都退伍了,想做什么出去以后便做什么去。

吴岳只好去收拾行李。班长嘱咐他早点回老家去到给他分配的单位去报到,别弄丢了推荐信云云,吴岳使劲点头答应,与战友们告别后便背上行囊,转头踏上了前往首都的火车。

从西北基地到首都的火车要开三天两夜。正值部队返乡潮,吴岳没买着坐票,买了一张站票,背个行军囊,提一个大织布袋子,硬生生在火车车厢连接处站了三天两夜。饿了渴了就吃自己随身带的馒头、芋头和水,困了就就地一坐,抱着袋子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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