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岳看得入神,问,“你们还要写诗吗?”
初冬边写着字,边答他,“这是给这一期杂志封面配的小字,不叫诗,随便写的。”
吴岳就坐在一旁看着初冬写稿,看他白净的手指握着笔,不一会儿就把空白的条纹纸格填满了漂亮的小字。吴岳想起高中时楼下展示栏里初冬的作文纸,上头也是这样一排排整齐秀气的小字。吴岳自己写起作文狗屁不通,每次看到初冬的作文都要感叹一回怎么有人能把词语和句子排得这么通顺好看。
他顺着初冬的手指往上,看一眼初冬的侧脸,看他温润的鼻尖在光里微微发亮,睫毛纤长。吴岳忙转开视线,一只手不安地在裤子上擦了擦。
初冬注意到他的动作,转过头来看他,笑起来温柔,“哥,你给自己扇扇凉吧,别老顾我。”
“啊?我不热。”吴岳随手一擦满头的汗,认真说。
初冬只好回头继续写自己的。过一会儿他忽然问,“哥,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上班?”
吴岳怔一下,才想起自己是被分配了工作的,好像是在老家的一个发电厂。他听初冬这么一提,才皱起眉凝神思考。
初冬见他半天不答话,又抬头看了他一眼,那目光平白像只可怜等待的小猫,惹得吴岳心头陡然一个激灵,浑身都快不听使唤起来。
“不是说以后你去哪我都跟你一块么。”吴岳下定决心,认真对初冬说,“我不回家上班了,就在首都打工,跟你待一起。”
初冬却没有露出高兴的神色,反而把笔轻轻放到一边,转过来面对着他,“哥,等毕业以后,我可能不想在首都这边了。”
“那你想去哪儿?”
“我想再深造几年,读个研究生。”初冬把心中计划全盘托出给吴岳,“我想去广州继续念书。那边有位很有名的教授先生,他看过我的文章和作业,问我想不想去他们学校念研究生。我想了很久,还是想去。”
初冬知道旁人谁都无法理解他的决定,若是选择大学毕业工作,他可以被分到一份在首都的非常稳定的工作。但若是还要念研究生,他必须要自己考,且考的不是本校,连老师都没法支持他。
但吴岳却没想那么多,只知道初冬打小就安静,爱看书,是个念书学习的料,于是说,“好,想念就去念。听说广州那边可发达,打工机会比首都多多了!哥也跟你一起去。”
初冬望着吴岳,目光深深,像一片雾蒙蒙的湖,叫吴岳看不懂。他垂下眸,轻声说,“哥,你再好好想想吧。在外地打工可半点不比你在老家上班,辛苦得很。你先回家去,和叔叔阿姨好好商量。”
吴岳没明白,“你不想和我一块了?”
初冬偏过头,“不是。”
“那是什么?”
“反正......你先回家去,好好想想。这么大的事,你要让叔叔阿姨知道。”
吴岳看着初冬,点头说知道了,心里却已打定主意要和初冬一起去广州。
他一旦下了决心,八匹马都拉不回来,说去就去。什么辛苦,什么大事,都不如陪着初冬重要。他不怕吃苦,就怕初冬孤零零地一个人掉眼泪。
***
夏天过去。吴岳回家后就再没去过首都。
在他写给初冬的信里说的是爹妈一听他要跟着初冬北上南下,登时脾气炸了,说他好好的发电厂的工作不要,往外头乱奔个什么劲。就算和初冬关系再好,平时写个信打个电话保持联系就好了,到哪都要粘在一块算怎么回事?
吴岳没写进信里的是,他妈还说那初冬要是个姑娘就算了,随你怎么上赶着粘人都行,说不得要把人给娶回家做媳妇。一个男娃,人念自己的书,你跑人跟前招什么嫌。
吴岳爸妈都觉得发电厂的工作有前途,以后万一能做个厂长,一家子可就一辈子吃穿不愁。吴岳硬是拗不过爹妈,只能暂时留下来在电厂里上班。
他三天两头给初冬写信,周末就给初冬打电话,怕初冬一个人吃不好,睡不好,跟人老爸似的。初冬也认真给他回信,接电话时不厌其烦说吃好了,睡好了,就是声音听着耷耷的,没什么劲。
吴岳想办法跟他爸妈讲道理,中间又去了几次首都,回回都是找初冬。爸妈终于看出不对劲了,一想初冬那孩子,从小就漂亮得像个明星似的,像的还不是男明星,是女明星。而且小时候都没长开,初冬大二那年跑到他们家里找吴岳,大人乍一眼看到他真是惊为天人,从没见过这么好看一人物。
吴岳他妈越想越不对劲,自家儿子也是,哪有男的一天到晚给男的写信打电话的?她还觉得是自家傻儿子太迟钝了,便开始张罗着给吴岳相亲。
自吴岳退伍回来后,不知多少人朝他家提过亲,县里姑娘喜欢吴岳的不少,连邻县邻村的都有。吴岳他妈给吴岳介绍,吴岳拒绝,说自己有喜欢的人了。
这下吴家闹翻了天。吴岳他妈质问吴岳是不是喜欢上初冬了,吴岳也不撒谎,说是。结果挨了爹妈一通双人揍。
可吴岳不知道有多皮实,当兵的时候什么泥地没滚过,练武的时候什么揍没挨过,一身肌肉硬骨铁筑一般,跪在地上晃都不带晃一下,还差点把他爹的皮带抽破。
夫妻俩拿吴岳没办法,只能硬按着人不许他再去首都找初冬。吴岳也孝顺,脾气又好,耐着性子在老家硬待了大半年。
这一待就待到过年。初冬打电话说不回家,吴岳急了,问他,“过年怎么不回家呢?”
初冬在电话里答他,“学校事多,干脆就想着不回了。”
“大过年的一个人在外头做什么?回来住几天吧,好歹一起吃个年夜饭。”
“我......还是不回了。”
初冬的声音在电话那头显得遥远又飘渺,依旧是熟悉的柔软嗓音,却带着点寞然的味道,“哥,你就在家里好好上班,听叔叔阿姨的话,别折腾了。等我考完研……就回家看你。”
电话挂断。吴岳懵了会儿,又打回去,那边却是阿姨接起来,说初冬已经上课去了,走了。
后来初冬就不怎么接吴岳的电话了,打过去不是人不在,就是匆匆几句就挂断。再后来信也不回了,往常是去一一封回一封,成了去两封回一封,去三封回一封。
吴岳在信里问他,初冬也只是写信回说学业重,忙。 这边爹妈还锲而不舍给吴岳张罗介绍姑娘,吴岳半点心思没有,浑浑噩噩去发电厂上班。
再后来,初冬再不回他的信了,电话也再不接。
不是说没了他受不了么?
吴岳先受不了了。从冬天熬到夏天,他最后还是顶着爸妈的不理解辞了发电厂的稳定工作,收拾行李,买了张去首都的火车票。
吴岳的妈妈脾气躁,大骂他要是敢去首都找初冬就再也别想进这个门,吴岳不敢顶嘴,又不知该如何说服,只能拎着行李在家门口壮胆子扔下一句“我会赚钱寄回来的”,赶在他妈大发雷霆之前赶紧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