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他会,这是他的使命。
只不过因为她是贺司屿的女朋友,匪徒才在人群中选择了她,让一切都没有退路。
这两天,苏稚杳很消沉。
她困在一个清寂的空间里,眼不见天,脚不着地,四周都是灰色的虚空世界,走不出来。
“我想出院。”
苏稚杳合着眼,声音虚弱,嗓子含着久未汲水的干哑。
小茸正思考着怎么劝她喝些粥,闻言,顺着话道:“杳杳多吃些,身体好了,我们马上就回京市。”
苏稚杳还是摇头。
不是要回京市。
她想去港区,想去看看邱姨。
第四天,苏稚杳出院,她的身体机制基本都调节过来,崴的那只脚也已恢复到能自己缓慢行走。
那天,在等待去往港区的航班时,苏稚杳收到徐界的消息,说是贺司屿意识已经清醒,腹部那一枪没有伤及要害,慢慢调理,就能完全康复。
苏稚杳终于放下心。
她又何尝不想去美国照顾他,但他是贺司屿,他肩上背负着整个贺氏,就如同徐界说的,要绝对保密,他重伤的消息一旦透露出去,招来的麻烦就不止是现在这么简单了。
所以她能做的,就是不打扰,不添乱。
苏稚杳回复徐界说,请务必照顾好他,让他好好养伤,她这里一切都没问题。
十个多小时的航班后,当晚九点,飞机在港区落地。
苏稚杳哪都没去,径直前往周家别墅。
洋房的院子里路灯昏黄,望见这片青绿的草坪,整洁的户外茶区,还有玻璃花房里鲜活的植物……初来时,这里浸润在耀眼的阳光下,现在,它沉寂在深浓的夜色里。
景还是那时的景,却已是物是人非。
苏稚杳突然不敢进去。
她来前就已听说,邱姨那日得知周宗彦的死讯,承受不住昏倒,昨日才从医院住回家里。
苏稚杳在院子的铁门外站了很久,始终鼓不起勇气,指尖用力掐着手心,正想着,邱姨可能睡了,还是明日再来。
下一刻,听见一道低低柔柔的声音。
“杳杳?”
苏稚杳呼吸一乱,蓦然抬头,留意到那道在昏暗中缓缓走近的影子。
隔着欧式大门,邱意浓的脸出现眼前。
苏稚杳气息微促,好半晌,才寻回自己的声音:“邱、邱姨……”
吱呀一声,邱意浓打开铁门,挽住她胳膊带她往里走:“怎么在外面站着,快进来。”
苏稚杳眼眶忽地一热。
走到光里,才发现邱姨清减了很多,那双眼睛很疲,瞳孔是灰寂的,河水枯涸般,没有了以往的清澈,想是这些天,心有郁结,终日以泪洗面所致。
可她却依旧那么温柔,从不怨天尤人。
“邱姨……”她微微哽声,鼻腔忽然透不上气,喉咙里的声音堵住。
邱意浓握着她手,在手心捏了捏,或许是想笑,唇角牵动了下,实在笑不出来,于是柔声道:“不用说,我都明白。”
过良久,她终归还是轻轻弯了下唇:“还好,你和阿霁没事。”
苏稚杳眼睛更热了。
今夜晴,天气温凉时宜,邱意浓带着苏稚杳在户外的茶区坐下。
一盏落地庭院灯洒下一圈暖橙光,暗暗地照亮茶区,光亮晕染开,向四周融入黑夜里,院子里静悄悄的,蝉鸣声都轻柔了很多。
两人并肩,在长凳静静坐着。
心情都是低沉的,面色同样憔悴。
苏稚杳看着邱意浓,想起初见时,她一身旗袍温婉,笑容含着酒窝,到处都是她热爱生活的气息。
眼下,她侧脸消瘦,那样寡欢。
苏稚杳心脏一抽一抽地疼,想要道歉,想要安抚,想要抱她:“邱姨,我……”
“宗彦的爸爸,曾经也是一名警察。”
邱意浓突然轻声开口,望着一院静淡的夜景,眸光没有焦点,飘远到久远的回忆,略微出神:“每次出任务前,他都会写下遗书,后来执行任务与毒贩交火,在爆炸中牺牲了,没有回来。”
苏稚杳嗓子里像是咽着玻璃碎。
邱意浓敛下眼睫:“从宗彦决定承袭他爸爸警号的那天起,我就明白,可能会有这么一天。”
“他是可以活下来的……”
苏稚杳颤音很哑,垂下头,陷入一种不懂为何是自己活着的困惑里。
邱意浓回过眸,看到她眼中的内疚和迷茫,抬起手,掌心落到她发上,轻轻抚着。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邱意浓说着,语气一如既往地轻柔:“活着的人,不应该有负罪感。”
苏稚杳听得心里越发难受,抬起头,眼眶很红,包着泪:“邱姨你骂我几句吧,我说不定还能好受些。”
邱意浓摇头,大约是前几日眼泪流尽了,此刻她平静下来,经历得多了,不知不觉心理承受能力也强了,她心里慢慢在接受这个结果。
“应该还是冬天的时候,有一天,宗彦回家同我说,他见到一个和栀栀很像的女孩子,哭和笑都乖乖的,很可爱,也喜欢弹钢琴。”
苏稚杳回想,那时应该是在警署。
他们第一次见面。
“宗彦说,他很想认你做妹妹,又见你和阿霁走得近,怕被误会他心怀不轨,就没说。”邱意浓不禁笑起来:“我跟他讲,你自己在心里想这想那的,倒是先问问人家女孩子愿不愿意……”
说着说着,她声音哽住,一滴清泪从眼尾,顺着脸滑下来。
静几秒,缓过一些,邱意浓接着慢声道:“我和宗彦一样,见到你,就想到了栀栀……栀栀出事后,宗彦没在我面前提过一句,可我知道,他一直都无法同自己和解。”
邱意浓抹去颊侧的泪痕,看着她,眼底倒映出一个宁静的世界:“你能活着,是他作为一名警察的光荣,我想,也是他最大的心愿。”
“可我不是怀栀,宗彦哥救的不是怀栀……”苏稚杳忍着哭腔,用力摇头,内心无法承受这份代价深重的感情,画地为牢,深深困住自己。
邱意浓说:“杳杳,他是把你,也当成了自己的亲妹妹。”
苏稚杳扬起湿漉漉的睫毛,望向邱意浓,从邱意浓的眼睛里,她恍惚看到了救赎。
许久,她低声问:“怀栀……也很喜欢钢琴吗?”
邱意浓轻声呢喃:“是啊,她说长大后,想当钢琴家,缠着她哥哥要他先答应,以后去听她的每一场演奏会。”
苏稚杳再忍不住,抬起胳膊扑过去,紧紧抱住邱意浓的脖子,任由哭声溢出喉咙:“邱姨,我给你当女儿吧,好不好?”
“我一定、一定努力,努力开演奏会,让宗彦哥听到……”她哭得厉害,抽抽搭搭喘着,上气不接下气。
邱意浓原本以为自己能够做到心如止水,身为家属,她不该哭哭啼啼,不该郁郁寡欢,她该为儿子感到骄傲,他牺牲在他的英雄时刻,那是他的荣誉。
从他穿上警服起,他就属于国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