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辰庚听他这么一说,胸口没由来地抽涩了一下,突然低低开口传音问道:“他,身体果真不好?”
糜去病闻言,无奈非常。何止不好!
这个皇子,处理大事是没得说的思虑周全,但是小事却糊涂。若用两口之家打比方,刘辰庚就是属于管外不管内的大丈夫,虽然能在生意上决策千里、日进斗金,却不知道每日菜价几分几厘,和哪家大娘买菜又能便宜几分几厘。
又或者是因为他从来没曾失去过什么,所以并不知道有些东西是要好好保护起来的,否则便会一去而不复还。
比如人的健康,受过重伤的人常常落下病根,在此后只要一不注意,旧患发作,往往能要了命去。
他记得当年为那少年诊断的时候,情形已经颇不乐观,甚至可说是必死无疑。而前日他在阵后所见,那人气色隐带暗青,已是久疴之态。
糜去病看了看对面的白衣人,见他没有表示,知道自己也试探不出什么来,于是退了半步来到刘辰庚近侧,将日前对司徒若影的远观所见低声道出。
他暗自侧目看去,只见刘辰庚即便不动声色,眼中却已经露出了焦急之态。
可惜糜去病内力虽然不凡,但是专精于救治病人之道,并未耗费精力时间修习传音入密,对刘辰庚的一番低语还是被聂悯听到。
聂悯眸光微凝,继而浅浅叹了一口气,道:“若影他当年之毒仍是未解,现在更是旧疾新伤缠身。如果七皇子可怜那个孩子,就不要再去给他徒添心烦,否则若有三长两短,杀你千次也是不够赔的。”
刘辰庚心旌动摇,刚才那种欣喜愉悦如同被泼了好大一盆冷水,浑身透凉。这种动摇与当年以为司徒若影背叛他时的怒火焚身不同,与司徒若影失去踪迹这几年的空虚茫然不同,是冷冰冰一片凉。原本是炎热的夏季,原本他内力深厚抗寒驱热不在话下,可顷刻之间浑身上下都是粘腻腻冷凉如冰的汗渍。
心中突然生出一股无法忽视不管的念头——
——为什么他所有的心绪震动,都会与那个司徒若影有关?莫非是因为愧疚?还是遗憾?还是因为什么别的东西!别的,他一时无法领悟,可是已经深深铸牢在心底的东西!
长这么大,除了母亲惨死的那一次,他还是第一次如此无措。面对着突如其来的念头,软弱得好像回到了当年那个什么也掌握不了的童年时代。
身为人上之人的他,身为别人主宰的他,不能对任何一个人示弱。所以将自己武装得密不透风。只要心中不留破绽,就不会被他人迫害,他就始终能主宰着别人的喜怒哀乐,而不是被他人所控制。
可是,这四年的时间,他即便不对别人明说,也隐隐知道了,有一个人是他无法控制主宰的。司徒若影,并非那些三宫六院十八室,也不像他的成群妻妾。
他知道自己做错良多,所以以后会努力补偿回来,将自己所亏欠的一并补偿回来。
无措之中,阴婺的表情上终于现出一丝裂痕,刘辰庚抽出九环刀,起手展势冷声道:“我不管你们是何方妖孽,今日阻我者,杀无赦!”
司徒凝香闻言也不客气,黑鞭展抖,向最近处的宋汗青兜头罩去,另一手挥出,又是一蓬青针爆出。
宋汗青叱呵一声,两拨人马不再多做耽搁,轰轰烈烈地斗将起来。
****************
却说这边,林海如听到外面喧哗有些时段,仍旧没有出去观看,只因见梅若影有苏醒的迹象。
果然过不多时,梅若影长睫又颤,双目迟滞地眨了几下后,猛然间大睁了开来。
林海如置外界声响如无形,俯下头去轻声道:“若影?”
梅若影呆滞地瞪着帐顶,直过了好一会儿,又轻轻地眨动几下,突然静静地叹了一口长长的气息,哑声道:“该来的还是会来。”
林海如也随之叹了口气,不答。从旁侧取了一碗晾得温热的水,扶起他喂他饮下。
温热的水灌下喉咙,把因开口说话引起的干痒压了下去,也浇熄胸口烦热的闷痛。只是数日粒米未进之后,身体开始无力的打颤。若是没有林海如半抱着他喂水,只怕床褥会被他浇湿大半。
梅若影对他微微一笑表示谢意,自己撑持着要往床头靠去。
林海如见状,抿了抿唇,终于什么话也没说,在他背下又垫高了一块枕头,将他扶着半靠在床头。
第97章 相距数步
梅若影终是还在病中,这一番动弹费了好大气力,不由靠在软垫中阖目低喘了一会儿,才又睁开眼睛。
这一回,神志又清醒了许多。外面虽然传来喧嚣声,但他并不太着慌,看看正对视着自己的林海如,问道:“你有什么话要说么?”
“别说话,你歇会儿。”林海如转头,拿起喝干了的空碗,准备出去换水。
他还没有起身,突然觉得袖子一紧,回头看去,自己的袖口被梅若影轻轻牵着。
“帮我……呃,”梅若影眼神难得地闪烁了一下,似乎是要说些什么难以启齿之事。
林海如默默地等着,只当外面越发响亮的叫骂声不存在,将碗搁回矮几上,返身梅若影身旁。
外面天光已经大亮,北燕轻骑携带的帐子颇薄,日光打在帐上,映得东边那面撑得平整的帐布光亮如璧。就在这样的光线中,他清楚地看到梅若影的脖子红了红。
“怎么?”他问。
最后好像下定什么决心一般,梅若影咬咬牙,道:“我……麻烦你,帮我找一套衣服。”
这话说起来不知多么别扭,尤其……尤其这光溜溜的触感。梅若影只恨不得钻下地去。以前给别人看病的时候,给尸体检验的时候,从来不觉得裸体是多么了不得的事情。可是现在事情到了自己身上,果然……果然还是了不得。
他不知道自己昏了多少天,被多少个人给看光摸光。尤其是下半身光溜溜的被褥子贴着。
而且浑身上上下下,呃,里……里外外……都清爽干净……
不知道帮他清理的人是谁?又或者是好几个人?不知道他们在打理身上的汗渍污垢时是否感到别扭。越想就越是尴尬,那淡淡的血色已经延上了下颌,又染到了耳根。
目光一转,正看向原本应该穿在自己身上的那身红衣,那衣服可怜巴巴的被搁在床角,虽然折得整齐,可是布料上的皱褶污渍还是清清楚楚。
林海如看他半晌,终于忍不住失笑,起身在床下找到自己从东齐那边取回的随身包袱,自其中找出一套洁净的白衣。
转头看时,梅若影正左顾右盼,状似漫不经心,他却知道这人已经是不好意思到了极点。
梅若影正突然听到林海如含笑的声音道:“你要是没有力气,就不要浪费在追逐那莫须有的苍蝇上面了吧。”
“呃?”
他还来不及反应,身体已经被一支有力坚实的臂膀托起,然后有些凉意的衣服从身后绕了过来。那温度正合适,贴在被捂得闷热的肌肤上,清爽得让他轻轻打了一个激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