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也不用跑得那么快啊。”少年纳闷地道,继而崇拜地说,“这说明大师伯果然是武林高手,就算轻功也不忘时刻练习!”
“……徒儿,你心智未开,来年蹲暗岗时别忘了多做算学题目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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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承旧抓了抓头,开始在房内踱步。踱了几圈,又停下来抓头。他在外面虽然做事果断立决,独独面对眼前这人时却毫无章法,长年傍身不离的风流潇洒全然灰飞烟灭。
他终于懊恼地大吼一声,冲上前来双掌重重拍在红木大理石面桌上。
梅若影无奈地看了看面前的烤鱼拌饭,抬起头来道:“你又怎么了?”
“我……不是故意的。”
就在这时,那张十足结实的圆桌砰的一声闷响,四条红木腿干脆利落地折成几段。
眼见到口的食物就要惨遭涂地的灾噩,梅若影上身不动,两手齐向两只饭碗抓去,哪知颜承旧也正收回手来抢救,顿时抓在了一起。
颜承旧身上一震,赶紧松脱了开去。
呛啷声响,两只盛满喷香饭食的细瓷釉里红海碗便碎落于地。
只觉得这一声脆而不响的长音几要震碎了心弦,竟比以往技艺未精时任何一次刺杀所听到的惨号还让他胆战心惊。昔日的天榜杀手只呆怔地看着地上破碎的瓷碗,久久才移向面无表情坐在一旁那人的脸上。
若影淡淡地道:“浪费了这一张桌子和两碗饭,责任咱俩一人一半,就从庄里的月例银子里扣除吧。”
“你……”颜承旧看不出那张脸上的意味,战战兢兢之下,只能说出一个字。
若影看着他无措的模样,只觉得心里渐渐暖融一片,终于无奈地绽开了笑,道:“是我不对,不该这么戏弄你。可你怎么如此容易紧张?还是传说中那个天榜杀手‘万里追魂’么?”
“我……”
“行了,你坐着,这次轮到我去吧。”说着,长身而起走出外间,向厨房施施然走去,顺便让人进来打扫。
园子里,残雨的味道淡淡的,风的轻触凉凉的,思绪也十分宁静的……暖融融的一颗心,平静而幸福地跳动着。这些年,该痛的,痛过了;该淡忘的,淡忘了。却还有人为他记得,为他痛着。
朋友若此,何可憾哉!
只希望,他曾经历过的怀疑、摧毁,不会降临到这些至情至性的友人身上。纵使是在那不久的将来,为此而付出一切,纵使是粉身碎骨,他也毫无怨言。
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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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墙边。
“师父,我不喜欢这个烬阳公子。”
“哦,为什么?”
“他人品不好。”
“……我怎么看不出?”
“他好挑食!今早的肉粥吃得大家兴高采烈,他却不喜欢,还让大师伯赶着去换。可是换回来了他还是不喜欢。竟然还砸桌子摔碗……”
“……”
“师父,不过烬阳公子的武功好强哪!”
“嗯!孺子可教,算你小子有点眼力。”
“你看小厮们搬出那些红木桌腿,每根都断成了几截,而且好干脆利落的断面!刚才明明只听到一掌的声音的,师父你大概没有这等功力吧。”
“……”
“可是那公子为了挑食就发这么大的脾气,走出去时却又面带笑容,真是个喜怒无常的人啊!”
“……”
“师父,你怎么不说话?”
“……徒儿,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第47章 离别
桌子重新布好。
颜承旧收拾心情,在一边安静站着,看梅若影将一碗拌饭放在自己面前才坐了回去。
两人才刚端起碗筷,突然又齐齐停了动作。颜承旧蹙眉道:“我去看。”
说完便放下碗筷起身向外进走去了。
打开房门,只见一个青灰的身影在院墙旁一株芭蕉树下驻足,一手负背,一袖低垂,正心无旁骛地等待宽大的蕉叶上一滴将滴未滴的残雨。听到门声,悠悠然回转头来向他淡淡一笑。便见到两鬓斑白,颌下微须,虽已经不复青年时期的飞扬跋扈,却显得精华内敛。不是他的四师父洪炎还能是谁?
“四师父。”颜承旧有些惊异,四师父原本与他定于旬后会面,怎知今日竟然前来洪炎隔远道:“我特地站远了等你,怎不吃完才出来?”说着,意有所指地看向爱徒的身后。
梅若影已经来到颜承旧身后,越过他的肩膀向那位长者鞠躬致意:“四叔。”
“若影还是这样比较俊俏,就别老是乔装改扮了。”长者慈蔼地笑着,却始终立于蕉树下,想了想又转而对徒弟道,“……也许还是易了容比较好,免得引来狂蜂浪蝶,赶也赶不走。”
见这位长者定是身有要事,却碍于自己在场只能东扯西谈,便笑道:“我还是先去吃饭吧。”
颜承旧回转头来,微蹙长眉表示歉意。
既然大家都已身负要事,梅若影也不愿多说客套话——与自己人浪费时间并不是他的作风。于是轻轻摇头,示意无需客气,便将身前的黑衣青年推出门槛,又回手关上了房门。
血网黑蝎如今虽已尽数归于群竹山庄名下,但是毕竟也有着自己的债。它那血淋淋的传说,其实是用鲜血一笔一划地镌刻下来的。那鲜血,除了敌人的,也有他们自己的。深刻纠结的情仇恩怨,是他这个外人无法插手,也没有立场插手的。
在想象中,杀手都是“事了拂袖去”的独行客,潜行匿迹一击必杀。在遇到他们以前,从没想过这些独行客之间,其实拥有着大家族般的亲密友爱。或许,正是由于时刻处于生死交关的险境,才更期冀安心的归宿吧。
只是,看着他们之间那种紧密亲切的感情,又怎能不心生向往呢。
门棂糊着洁白的纸张,门外天空灰蒙蒙的色调透过,在昏暗的屋里仍旧显得刺目,刺得眼睛有片刻的模糊。
梅若影没有叹息,他的叹息只有对友人的无可奈何,对敌手的嘲讽不屑,却已有许久都没因偶尔的忧郁伤怀而发。或许,伤春悲秋的年纪早已结束了。
早在许久以前,就已经决定要一直笑面人生。
早在曾经保护着他的那面大伞破裂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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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承旧走向自己的四师父。
遮了大片天空的蕉叶上那滴残雨正于这时滴了下来,滴在洪炎斑白的发间,他却毫不介意那冰凉,负于背上的那只手伸向徒弟,手心是一卷小指般粗细的卷轴。
取了过来,展开上下看了一遍,随着目光的下移,瞳孔缓缓地收缩了起来。
——饕餮(tāotiè)郎君重出江湖,折花笺现于六艺公子府。
颜承旧低声咒骂一句。其实他们早就发现这恶贼的行踪了,却因他与司徒家主荣及有那么一腿,为了不打草惊蛇才没有立刻取了他的性命。即使他到尔德堂来采买男子之间的助兴药物,也没有在里面加料,就是考虑到司徒氏其后的大肆报复。若是在群竹山庄羽翼未及丰满之时便遇到这种滔天巨祸,后果无疑是毁灭性的。但倒是没想到这个隐姓埋名以作休养的恶贼倒越发得寸进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