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笑笑,只是道,“你累了,往后就不要来了。”
追命心里一寒,这是什么意思?往后就不要来了?“我去推燕窝。”他有点像逃,也有点像赶,脚步轻飘飘的,往侍卫房那里去。
无情依旧背靠着素水亭的亭柱,颜色微白,一夜未眠,他的眉目之间,有淡淡的倦色,如烟,如缕,缠绕不去。
“格拉”一声,含元殿的门开了,赵佶和映贵妃走了出来,映贵妃还自给赵佶整理衣裳。
无情看着赵佶,缓缓吁了口气,正想告礼,他无法行礼,但是必要的礼节还是要的。
但他还没有开口,赵佶就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松枝交盟,雪霜心事,断是平生不肯寒?”
无情回答的是,“臣成崖余,见过皇上。”
赵佶微微一怔,映贵妃皱眉,这个人,说话怎么这样?答非所问,难道,他不知道,皇上是在考验他么?暗自跺脚,瞧了这个坐在地上的人一眼,突然之间,也是微微一怔。
如此——这样的人物!
没有言语可以形容,就只是,这样的人物!
清隽如此,苍白如此,却又如此一股出神的秀气!混合着,杀气,与锐气。
“松枝交盟,雪霜心事,断是平生不肯寒。”
就是,这样的人物,才配得上——
赵佶也没说什么,前来迎接的太监匆匆忙忙,“皇上,早朝要晚了,您怎么还在这里?”他快快的迎了赵佶出去。
无情眼睛眨也不眨,“恭送皇上。”
赵佶匆匆往外赶,也一时无心和无情说什么。
他差不多立刻就忘了,昨夜听箫的心情。
赵佶离开。
“大师兄。”追命推着燕窝过来,这是那一顶被方应看斩去一角的轿子,拆卸之后的剩余,因为里面的机关暗器,并不是随便可以重置代替的,而那轿子,本来就是可以拆卸成轮椅的,这个轮椅,当然也叫做燕窝,“皇上走了?”
“走了。”无情微微一笑,“我们可以去换班了。”
追命把轮椅推到无情身后,扶着他上轮椅,悚然一惊,“大师兄,你冷么?”他触手之处,隔着衣裳,依旧感觉到,无情身上超低的温度,一时绝对的冰冷,怎么会这样?昨夜的雨,昨夜的风,并不是极冷,绝不是极冷!
“不冷,”无情倒是冷冷一笑,“惯了。”
“惯了?”追命突然觉得有点发昏,惯了?这是多么残忍的回答?他怎么可以说的如此自然?如此——斩钉截铁?
他不知道,那两个字,如此说出来的时候,会让听的人觉得——痛苦吗?至少,他刚才听的时候,就感到一阵昏眩,可能,是他昨夜太专注无情,他太自以为是认为无情有足够的坚强,足够的体力,去抵御那个风雨,原来,其实是不行的么?
原来,那种坚强,那种卓绝,至少有一半来自毅力,还有一半,来自——习惯?
他习惯了坚强,所以,永远也不会表现软弱,永远,也不会在任何人面前,表现——痛苦?
他只表现他的挣扎,他的凄厉,他的能力,他所有为之努力的一切——一切好的,不需要人照顾同情的东西——
他从不叫苦。
也从不说累。
他只是去做,无论付出多么大的努力,他都一定要做成,然后,选择下一件事情,继续去做!然后他就越发的坚定,越发的坚强!
过程中的痛苦——他忽略,别人也忽略。
所以痛苦就不存在?
“咳咳——”无情坐上轮椅,略略皱了皱眉,低咳几声,“我们——走——”
追命无言,只能是笑笑,然后,推着他,离开。
在推着他离开的时候,一步,一步,追命都几乎战栗的感觉到,轮椅的轻,和移动时无情细微的晃动。
有点——害怕——他觉得,推着这轮椅,一步一步,似乎,正把自己,推到某个出不来的地方,他可能——会一步一步的——太关心无情了。
关心的有点让他自己害怕。
回来之后,无情果然就病了。
他本来就病着,方应看一指,再加上一夜的风雨,无情自从身入神侯府,可能还没有病过这样严重的一场。
病得连诸葛先生都有点担心。
不是他的宿疾咳嗽和气喘,也不是腹部的旧伤,这一次,是昏沉。
长时间的昏沉。
无情清醒的时间变得很少,多数的时间,带着高烧,但只要他是清醒的,他依然是无情,他的暗器依旧在,依旧,可以精绝天下!
只不过,他好像随时都会陷入昏迷,虽然他的精神毅力依旧,他也极力保持自己的清醒,但是,经常还是避免不了的,陷入长时间的昏睡之中。
这显然和方应看那一指有关。
——无情这样的病,便决不能再处理副指挥使的事务,他的事务交给他人,铁手追命也跟着帮忙一些,无情清醒的时候,他自己也依旧处理。
——方应看借机再次上了奏折,要请无情回去“养病”。
——但是非常奇怪的,皇上这一次居然不听他的,给一句驳了回来,皇上居然在方应看的奏折上,提了几个字“松枝交盟,雪霜心事,断是平生不肯寒。”
——莫名其妙!
——谁都莫名其妙!
——但是这个皇上本来就风花雪月,诗兴雅兴灵性感性一时俱发,也不是什么太过惊奇的事情。
——方应看只能怨他自己运气不好,十拿九稳的事情,居然败在了皇上一时的诗兴上面。
无情是告病,但并没有告得太久。
但是,他的病并没有好转。
诸葛先生断言,要化解三字经的内劲,必要方应看自己。
因为三字经画意淋漓,非画者,不能明其意。就算是另一个精通三字经的高人,他也不知道,方应看这一指的涵义——因为,他不是画者。
而这世上,会三字经的人,似乎,只剩下方应看一个。
怎么办?
这是方应看手里握着的最大的一颗棋子——他居然——控制了无情的生死!
难怪,他愿意用一镖,换那一指!
但是唯一他未算定的,是他没有想到,无情——不认命!
我命由我不由天!
即使要死,必也要经过了我允许,才可以死!
我现在不允!
不允!
“公子,”无情的病榻之前,围着几个童子,“公子?”
刀僮担心之极,“公子已经睡了八个时辰了,为什么还不醒?他什么都没有吃,这样下去,怎么可以?”
无情的脸色居然是微泛血色的,在昏迷之中,或许是被褥温暖,或许是他以往休息得太少,他现在看起来,居然要比平常又好看了一些。
他清醒的时候冷清,睡着的时候——显得比平常柔和,眉目之间的倦意,疲惫,就清清楚楚的表现了出来。
他本是不易让人接近的人,现在,谁都可以轻易接近他——
但能接近他的人也不多,无情纵然是昏睡,他身周的机关暗器依旧犀利——而且最近他知道了自己会昏迷,对机关作了大多改进,用于自卫,不了解机关的人,依旧难以接近这样的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