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我会朝着落日奔跑,一路踢起漫天黄沙。
明明知道沙丘后面什么都没有。
可我总是忍不住想要追上什么。
比如一只奔驰如飞的墨绿色妖兽?……
有些人的一生,都只是在追逐一个曾经发生过的瞬间。
我就是这样。
可我根本不知道,也不记得自己究竟在追什么。
一直跑,一直跑。
直跑到寒毒发作,抓住能见到的活物饮血。
是的,我饮血。
除了鲜血,我几乎什么也不喝。
人说酒越喝越暖,水越喝越寒。
可我喝什么都寒,寒到全身血液都凝结。
我向来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
不过有一种人的血我从来不喝。
那是年轻女人的血。
有一年,我抓到了老白眉的孙女。
当时激引了内力,阴寒发作,几乎立时就要冻死。
可我还是没法喝她的血。
后来碰到周颠相助,我告诉他这是因为明教有难,教中应该齐心协力。
可我心里知道,最深的原因,是因为她是个年轻的女人。
蝠王不碰女人,也不喝年轻女人的血。
不过连他自己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我有时候会听见一个女人在笑。
我不知道她是谁,也不记得她相貌。
只是在梦里,常常会见到灯火阑珊中,一个流泪的微笑。
那么美,那么好。
已经过了多少年,经历了多少事。
多少人聚人散,潮起潮落。
可一梦惊醒,眼角心底,还仿佛有湿润流动。
我本来以为这个女人是个很重要的人。
可我翻过很多地方,从来没找到过任何可能跟她有关的东西。
我曾经问过很多人,从来也没有任何认识或者记得她的人。
她似乎根本没有存在过。
每当我问的时候,周颠都会很生气。
可他一开口,就会被冷谦喝止。
我知道他看我不顺眼,可我并不讨厌他。
我讨厌杨逍。
世界上没有无原因的恨。
可我不记得为什么与他结怨。
后来,我遇到一个人。
他让我明白了,什么才是真正的恨。
这个人,叫成昆。
光明顶上,他将往事慢慢道来。
原来是他害死了教主,离间明教高层。
原来是他挑拨六大派,围攻光明顶。
原来是他,杀了谢三哥满门。
那一天,我身受重伤。
那一掌,我逼出了全身劲力。
我不要灭敌。
我要与他同归于尽。
玉碎昆冈……
我最终没有死成。
我们有了新的教主。
他是谢三哥的义子,名叫无忌。
有兄弟说他稍嫌软弱,太也仁慈。
可我却觉得很好,很好。
我最终跟着他回到了中原。
汴梁城繁花似锦。
少林寺外古树参天。
武当张真人音容笑貌如昔。
如昔?……
这里果然很美,很好,很熟悉。
可我只觉得满目伤心。
那一夜,万安寺的高塔上。
赵敏郡主抓住了周姑娘,威胁要将她毁容削指。
我使了些法子唬住了她,便丢下教主,一个人跑了。
我仿佛忆起曾经有一个女人。
她也曾被人这样抓住威胁。
而我当年没有现在的手段,竟救不得……
教主在濠州大婚,迎娶峨眉掌门。
城内贺声如潮,礼堂悬灯结彩,耀的我头晕目眩。
教主让我去武当送信,礼毕前不得归城。
虽不能亲见喜事,我却莫名其妙的松了口气。
出门的时候,新娘的嫁衣刚好送了过来。
凤冠,霞帔,一片刺眼的红。
我登时血气翻腾,一个踉跄几乎摔倒,逃命一般奔出城去。
因为我不想让人看见我流泪。
她是谁?她是我的谁?
我曾经解开谁的猩红嫁衣?
我曾经抱谁的腰飞檐走壁?
我曾经携谁的手漫步山林?
不能想……不能问……
回首泪湿衣襟……
许多年过去了。
我已经学会不再想,不再问。
只留了一个习惯,常常抚摸左手无名指指节。
这样让我安心。
也让我伤心。
因为,
她就在这里。
刀剑如梦
江山犹是人昔非,少年子弟江湖老。花开花落年复年,当年那些年轻人,还在的,都已经两鬓如霜。
至元十八年,深秋。元顺帝,已是 这朝代最后一个皇帝。
少林寺的山门里,飘然走出 个瘦削的人影。 阵刻骨山风扫过,落叶如疲倦的蝴蝶,残翼扫过他深深的眼角、单薄敝旧的青袍,然后无声无息的跌落进生命的终 。他是明教四位法王中,硕果仅存的蝠王。
黄粱 梦十年过,前尘往事皆成空。
乱世依旧。
朱元璋已经坐大,杨逍还不肯放弃。 却已经倦 。
说不得总说:“ 你看不出老。 还是一样快,如今中原风起云涌, 下之大任君驰骋,岂不快哉?”他们五个,脸上刻满 岁月肆虐践踏过的刀痕,那 一刻,却好像回到 当年,热血沸腾。
可有些东西,不是从眼尾、鬓角的痕迹就能看出来的。
衰老的过程是漫长的,冷酷的,无情的。但 却好像是 夕之间变老的。看那些火焰在中原四处燃起, 种不可逆转的洪流越来越近……
那一刻,心里 一个极重的东西蓦地松 , 就突然老 。
谢三哥还是不肯见 ,从少林寺出来,中原已经是深秋。人活的 这样长,长的折磨;又短的好似蜉蝣,朝生暮死,到头来 切成空,随风,如梦。
白驹过隙,戎马倥偬。 半生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竟难得有这样慢行的机会,和心境。走在洛阳郊外,满地落叶,萧瑟秋风。回想曾经,不过那 边浮云,执着的放下 ,就再无滞涩。只是那些梦……脚尖微微 滞,低头一看,原来只顾着抬头看 ,却没在意落叶下有个半湿的小泥坑。堂堂护教法王疏于防备至此,连脚下状况都未发现……苦笑着摇 摇头,却瞥到 银白闪过。心中 动,掌风挥开落叶,那银白色的,原是两条小小的鱼儿濒死的身影。
泥坑里的水已经半涸,两条小鱼横卧泥中,鱼唇忽翕,像是无声的悲呼,又像是互相呵气以求保命。“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相忘,又是相忘……若能忘,若能弃,又何须……“只是让 瞧瞧而已——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去吧!”……耳畔,又是那欢快地吉光片羽……
鬼使神差地, 轻轻拈起 这两条小鱼,向着水塘远远地抛 过去,金色的阳光下,银白色的弧线只一闪,只激起 两朵小小的水花。
猛地 地风起,金黄落叶被吹得漫 飞舞。 微微地眯 眼,风停处,才发现脚下原来不是 个泥坑。而是,两条长长的,带着奇怪花纹的印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