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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幻天堂(29)

菊芬道:"我不要睡了,陪着你罢,你那有那样大的嗓子叫前面店堂里的人呢?”

计春点着头道:"好妹妹!你待我真细心,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你呀!”

菊芬道:"我这不是应当的吗?你快不要说这些话。”

洪氏也是留心太过,虽是睡着了,一颗心还放在病人身上。听到屋子里一种卿卿喁喁的声音,知道是菊芬和计春谈话,一个翻身坐了起来,向计春问道:"孩子!你要水喝吗?”

计春摇摇头道:"不要。我让菊芬去睡,她不肯睡呢。”

洪氏道:"好孩子!你不要挂念着妹妹,你只管躺着,我们大家都望你平平安安的,慢慢的病好了呢。”

菊芬道:"妈!你少和他说话,这个病,是禁止说话的呢。”

第46节:第九回(3)

计春听到,心里就想着:不要看她年纪小,什么事都懂得,我说了一句这个病是忌说话的,她就不让干妈和我说话,有这些真心的人待我,我死了也就不冤了。他如此沉沉想着时,洪氏母女以为他要睡,不但是不作声,连手脚都不敢碰了东西响一下。这样的动作,更是给予计春一种莫大的冲动。心里念着:这岳母比自己的母亲还好,我将来要好好的待遇她的女儿,才对得住她。自这日起,计春昏迷的时候,受着洪氏母女亲切的看护;清醒过来的时候,总是增加了一种感激的念头。他这个肠窒扶斯的病,总还不算是极重的;第一个星期,情形比较是严重一点,到了第二个星期,温度便已缓缓的降低下来,病也轻松了许多。洪氏看着他的病是不要紧了,也就离开了病人的屋子,到外面去接些鞋子来做。有一天上午,太阳当顶,天气正热,半空里喳喳的蝉声,响得联耳,这正表示着日子的长与热。洪氏出门去了,世良在前面店堂里作工,计春也在床上睡着了。菊芬因为薄一点的衣服,都脱下来洗了,今天身上正穿了一件厚布褂子,脊梁上的汗珠,阵阵向外冒着,把衣服都湿透了,拿了一把大蒲扇在手,待要搧风,看看床上的病人,又怕搧不得,手反牵了后身衣服,抖着上面的汗。恰是计春醒过来了,看到她这个样子,便道:"大概你热得很厉害吧?”

菊芬笑道:"你知道今天的天气有多热!”

计春道:"你不会换一件衣服吗?”

菊芬道:"我薄的衣服都脏了,再换也是厚的,倒不如不换。”

计春道:"你不是有一件背心吗?”

菊芬微笑道:"那是人家晚上穿了睡觉的,没有人的时候才穿呢。”

计春见她还晓得避嫌疑,当然也就不好追着向下说什么。过了一会子,他忽然皱起眉来道:"你把我爹找了来罢。”

菊芬道:"怎么样,你要解小溲吗?”

计春点了点头。菊芬听了,立刻就跑到前面去找世良。然而事情不巧得很,恰是世良到江边挑水去了,她又怕计春焦急,匆匆的又跑回了房来。计春好象是不能等候的样子,已经两手撑了枕头,坐起来了。菊芬连忙向前,两手搀住了他,因道:"让我来伺候着你罢。”

计春皱了眉道:"你不怕有些不方便吗?”

菊芬道:"没有人帮着你,怎么办呢?难道还让你把身上弄脏来不成?你依着我的话,让我来和你料理。”

她说着,赶快的就把房门掩上,掉转身来,就来扶计春下床。计春本待不下床,然而已是情急支持不住了,只得依着菊芬摆弄。菊芬和他松了裤带,在床底下抽出一只瓷尿盆子来,顺便递给了他,然后抱着他的腰,自己掉过脸去,听计春自己方便。过了一会,将尿盆接过来,放在地下,这才帮他系上裤带,两手带抱带扶,把他抱上床去。计春安然躺下时,菊芬已经累得满头是汗。计春道:"你的气力太小了,怎样扶得动我呢。”

菊芬端了尿盆,自向外面去倾倒,走回来了,才向他笑道:"你说我的气力小,做不过来,可是现在我也就忙过来了。”

计春笑道:"刚才我看你热得厉害,叫你换衣服,你不肯换,现在你倒和我倒尿盆子。”

菊芬道:"我是好人,讲些规矩不要紧;你是病人,只要你是舒服的,那就顾不得许多了。”

计春道:"你待我真好,我这一辈子都忘不了你。”

菊芬低了头道:"你怎么说这种话?我这一辈子,都靠的是你,有那个不望你的病快些好的吗?”

计春道:"虽然这样说,究竟你娘儿俩待我这番好处,那是难得。我不害这场病,我只知道你娘儿俩待我好,可还不知道你娘儿俩待我好到怎样,自从害了这场病,我把你娘儿俩的心眼都看出来了。”

菊芬道;"若是那样说,我们可不愿你明白我娘儿俩的心眼。”

计春道;"你这是真话,有一次我睡在梦地里,看到你偷着哭了呢。”

菊芬微笑着摇头道:"这是没有,我在什么时候又哭着呢?”

计春将一只手微抬起来,向菊芬招了两招,菊芬走近前来,计春就握了她的手,放着很诚恳的样子,低声说道:"菊芬!今天谁都不在这里,我和你说句私话。我在乡下的时候,有个邻居女孩子,名字叫小菊子,也是和我过得很好的;她的娘,很有那个意思,想把她许配我,不过意思虽有,嘴上说说罢了,并没有正经找过媒人。自从到了省城以来,遇到了你,我就不想她了。”

第47节:第九回(4)

菊芬微笑道;"你这个人不好,得新忘旧。”

计春道:"不要你这样说,我自己也是这样想着,可是我那个时候小呢,不知道什么叫做爱情,她待我也并没有什么好处,忘了就忘了,不能说谁对不住谁。你现在对我,就是结了婚的夫妻,也不过是这样。”

菊芬听到了这里,不由得低了头,那一只手被计春捏住了,不便抽回去,另一只手,却在睡席上用指头数着花。计春道:"我这些实在都是真话,你觉得怎么样?”

菊芬微笑道:"你说的话太不文明了,让人听见,那不是笑话?”

计春道:"结了婚的夫妻,这样一句话,就不文明吗?”

菊芬这才将手缩了回去,笑道:"不要说了,我妈快回来了,你的病不是忌说话吗?你还是少说话罢。”

计春道:"我还有两句话没有说完,说完了我就不说了。这次,我聪明了许多了;决不作得新忘旧的事,这话还是不对;从今以后,我只记得你,根本就没有甚么新旧。”

菊芬笑着点点头道:"但愿你这话是真的就好。你不要说了,我知道了就是了,你不是忌着说话吗?怎样有许多话说呢。”

计春对了菊芬的脸上,只管看着,不知不觉的露出一些笑容来。他虽是笑着,然而露出嘴里两排白牙,还是觉得惨瘦可怜,菊芬就向他道:"你这次病,去了半条命,甚么心事都不要去想,好好的睡觉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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