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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明外史(139)

笑,也就没说什么。何太太道:“什么跳舞,我只在游艺园里看过,并不像电影里

那个样子。你们跳舞是怎么个样子呢,也像电影里一样吗?”刘太太道:“自然一

样。”何太太道:“我倒想去看看。”刘太太道:“这很容易。华洋饭店哪天都有。

最好是礼拜六晚上,时间很长,可以去看看。何太太若是愿意学跳舞,我可以介绍

一个朋友教你,包你不久就会。”何太太道:“很好,但是等我先看了一回再说。”

正说时,那刘太太的丈夫来了。何太太的话打断了,这才想起李冬青还在(木百)斯

馨那里候她,便辞了刘太太又到这边来。

李冬青面前,摆着一叠报,站起来笑道:“怎样去了这久?你再不来,我就要

走了。”何太太回头看,隔座那两个人,已经看不见了,就把刚才打人的话,全告

诉了她。李冬青笑道:“痛快是痛快,不过你动手打人,我有些不赞成。”何太太

道:“那个时候,你不打他,有什么法子叫他走?你若是不理他,随他在后面,若

是遇见熟人,像个什么样子?”李冬青道:“你找人找着没有?”何太太道:“找

着了。那位刘太太,还教我去学跳舞呢。”李冬青道:“这事我却不很赞成。本来

跳舞在西洋是桩极普通的事,但是到了中国,在大庭广众之中,男女搂抱,究竟不

很合适。在新的人物,一定认我这句话,是极腐败的话,其实不然,譬如中国人作

揖磕头,在我们自己从来认为是极隆重的礼节,而今因为我们沾了欧化,就说这是

野蛮行动。设若我们原来是个强国,把西洋各国都征服了,恐怕他们学着我们作揖

磕头,也不可知呢。反过来说,我们看见男女不分生熟,搂抱着跳舞,一定也要说

他是野蛮风俗。”何太太笑道:“男女真的搂着跳舞吗?我不信。”李冬青道:

“你难道还没见过吗?哪天你去看一回,就知道了。”何太太道:“刚才刘太太说

了,约我礼拜六到华洋饭店去看,那末,我和李先生一块儿去,好不好?”李冬青

笑道:“不会跳舞去看跳舞,那好像乡下人进城,到那里去装傻子去,实在没有意

思。”何太太笑道:“这个傻子,总要做一回的。要不然,一辈子就与跳舞无缘了。”

李冬青道:“你要去,还是和何先生同去。”何太太道:“今天是礼拜四,后天是

礼拜六,我们可以一块儿去。”李冬青笑笑,也没答应,也没拒绝。这天何太太回

去,就和何剑主说了。何剑生道:“看是没有什么看头,你若是要去看,我也可以

陪你去。”何太太听了这话,自是欢喜。

到了第三日,他们夫妻吃饭的时候,杨杏园忽然跑来了,便问道:“你们今日

的晚饭,似乎特别早些,是预备出去听戏吧?那可要带我一个。”何剑尘用筷子指

着何太太道:“她高兴哪,要去看跳舞。”杨杏园道:“那有什么意思!我今天应

该休息,也没什么事,还是一路去听戏罢。”何太太道:“我已经约了人了,不能

改到别的地方去。杨先生也可以同去玩玩。”杨杏园道:“我不去,我情愿一个人

听戏去。你说你们约了人,约了谁?”何剑尘正要说时,李冬青却从外面进来,她

看见杨杏园在这里,便笑着问道:“杨先生也去吗?”杨杏园失口说道:“不是的。”

后又改口道:“不是他们约我来的,剑尘正要我一块去呢。密斯李也去吗?”李冬

青笑道:“我原不要去,何太太一定要我陪着去,我只好去一回。我想这种地方,

我们虽不必常去,偶然去一两回,倒也很有趣的。”杨杏园当然不便驳人家的话,

笑道:“是的,是的。”李冬青道:“杨先生若是没事,也可以去玩玩。”杨杏园

道:“跳舞我可是个外行。”李冬青道:“谁又是内行呢?”他们说话时,何剑尘

的晚饭,已吃完了。后来大家到华洋饭店去,杨杏园却没有表示不去,跟着一块儿

出门了。

到了华洋饭店,一直到大饭厅,那里电灯灿亮,开得像白昼一样,四围桌上,

真是舁履交错。可是有一层,男男女女,十分之九,都是穿西装的,他们一行男女

四人进来,倒反形成了异言异服的人了。这个时候,虽然是暮春天气,晚上究竟很

凉,可以穿得住夹袄。可是这里饭厅上的女客,都是穿着似乎坎肩的跳舞衣服,不

但两只胳膊,完全在外面,其实上面是打赤膊。外国人那雪白的肉,在电灯下照着,

自然是另有一种情形。惟有中国的女人,向来捆乳束胸的,在这里坐着,也是露胸

袒背。他们的邻座,坐着两个西装的男子,一个有二十来岁,是一位少年,一位嘴

上留着一小撮胡子,各握着一只大玻璃杯子,对举一下,昂头狂吸一阵。在他们的

中间,就坐着不到二十岁的一位女子,剪着短发,全烫着卷起来,两鬓蓬松,几乎

看不出耳朵,耳朵下面,却又悬着一串很长很长的珠子,一摇动,将那吹弹得破的

脸蛋打着。她身上一样的也没穿衣服,前后有两片珠络似的东西,掩护了背心和胸

口,那两只乳隆然高挺。何太太向来没看过这些东西,未免碍眼,加上同来的还有

个杨杏园,她看见人家姑娘打赤膊,这反而觉得不好意思似的,先就脸上通红,拿

出手绢捂着嘴笑了一笑。何剑尘生怕她露出马脚,对她眼睛一看,下面又用脚微微

的踢了她两下,她这才不作声了。这时走过来一个西崽,何剑尘对他说了两句话,

一会儿他就托着一瓶啤酒,两个玻璃杯子,放在桌上。杨杏园手扶酒瓶子,笑着一

偏头,便先问李冬青道:“密斯李,要什么?我想,来一杯咖啡,好吗?”李冬青

笑道:“好的。”杨杏园又复问何太太道:“何太太呢?”何太太怕说外行话,说

道:“我也是咖啡得了。”西崽听了,又捧了两杯咖啡来。恰好西崽将糖块罐子放

在桌上,杨杏园拿起罐里的白铜夹子,夹了一块糖,一抬头,不觉和何太太打了一

个照面,他便将这糖放在何太太面前那只咖啡杯子里,接上又夹了两块过去。何太

太微微一欠身子,说道:“劳驾。”杨杏园笑一笑,然后又夹了糖块,放到李冬青

杯子里去,李冬青手举着托杯子的碟子,往上接着,身子微微的站起来,低着头笑

了一笑,却没说什么。何剑尘在一边,都看在眼里,却把脚又微微的碰了何太太一

下。何太太正拿着一把茶匙,在杯子搅个不歇,她见何剑尘碰一下,以为这是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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