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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明外史(187)

长得这样茂盛了。”史科莲道:“无论什么地方,总要偶然去一回,才觉得耳目一

新,若是天天来,就不觉为奇了。你说对不对?”李冬青道:“极对,就是交朋友

也要这样。所以古人说,君子之交淡如水啦。”说着话,走到琼岛的山下,只见那

满山的青草,长得格外蓬勃,而且因为都在大树底下,既青且润,正是昨天晚上被

雨洗了,还没有干呢。李冬青道:“我们不要坐船过湖,漪澜堂那个码头上太乱。

沿着海东岸,走到北岸去,你看如何?”史科莲笑道:“只要你走得动,我没有不

赞成的。”两个议定了,沿着湖岸在槐树林下走。那偏西的太阳,晒着靠水的一排

树枝,树的高处,前前后后,都是知了在那里喳喳地叫。从树底下看到满海的荷叶,

中间露了一道白水,几只画艇在那里来往。有一只小船划到荷叶边去折莲花,惊起

一只水鸟,在荷叶里飞了出去。李冬青笑着说道:“白水满时双鹭下,碧槐高处一

蝉吟。”史科莲道:“你这好像又是做诗。”李冬青道:“不是做诗,是古人的诗,

我看着现在的景致有些像那两句诗,所以念起来了。”史科莲道:“我们那姑丈,

也会做诗。我看他做起诗来,皱着眉毛在廊檐底下,踱来踱去,口里不住地哼,比

人家管家婆婆算柴米油盐账,还要难受,你为什么偏爱这个?”李冬青笑道:“你

要懂得这个好处,恐怕还要读两三年书。不过你姑丈是做官的人,而且又有钱,他

学这个,是学不好的,那倒真是找罪受。”史科莲道:“照你这样说,这诗是该穷

人学的,阔人没有分。”李冬青道:“大概如此吧?’脱时不觉走到濠濮涧的门口。

史科莲道:“这里面很曲折,我们由这里绕了过去好不好?”李冬青口里没有答应

出来,脚已经由大道上走去。翻过小小山坡,走到池子水榭边,卖茶的桌子上,有

个人迎面站起来。李冬青一看,却是杨杏园,笑着点了一个头。史科莲和他见面多

次了,自然认得,也点了一点头。李冬青看他坐的桌上,还有一个人,有些像官僚

的样子,彼此并没有交言,就走过去了。杨杏园看着李冬青的背影,直过那道石桥。

过了石桥,李冬青也回头望了一望。

杨杏园同桌的那一个问道:“杏园兄,你怎么认识这两个女学生?”这人是筹

捐局里一个分局长,叫朱传庚,是杨杏园来自田间的一个同乡,脑筋十分顽固的,

你要说是女朋友,那他就要生出许多议论,杨杏园因此扯了一个谎,随口答应道:

“是朋友的家眷。”朱传庚道:“现在这些小姐们,都是行动自由,不要家里长辈

领着,就可以出来的,我家里那些侄女,也是这个样子。我初次看见,是有些不以

为然,后来一看其他亲戚朋友家里,都是这样,我也就不管了。”杨杏园道:“你

有几位侄小姐任少爷?都在读书吗?”朱传庚道:“各房都有几个,说起他们读书,

太享福了,有的包车送,有的马车送,上起学来,路也不用走一步。”杨杏园道:

“像你今兄在外交界上这多年,怎样汽车也没有一辆?”朱传庚道:“家用太大了,

不敢再加开销了。况且他虽在外交界多年,不过是守着一个老缺,又没有大阔过,

怎样能和别人打比呢?”杨杏园道:“听说庚子年,令兄在外交界上很出一点力。

怎样这一场功劳,就这样埋没了?”朱传庚笑道:“这就难说。”杨杏园见他不愿

说,心里想起一桩事,也就不问了,眼睛望着池子里的水,默然了一会。因问道:

“朱先生要不要回会馆。”朱传庚看他这样子,是要走了,马上就要会茶账。便道:

“我还要到大家兄那里去一趟呢,先走一步罢。”说着戴起草帽子,把桌上的烟卷

拿了一支(口卸)在嘴里,手上又抓了一把瓜子。便敲着茶壶盖,要叫伙计算帐。杨

杏园拦住道:“我还要坐一会儿呢,请便罢。”朱传庚倒真不客气,拱了一拱手就

走了。

杨杏园在这里,又默然坐了一会,觉着一个人坐在这里无聊得很,不如出去走

走罢,会了茶钱,走出濠濮涧,沿着北海东岸直向北走,信步所之,不觉已到五龙

亭。只见亭子外面,靠东第一张茶桌上,便是李冬青和史科莲。李冬青看见,早站

了起来,和他微笑点头。杨杏园走了过去,说道:“还没有走吗?”史科莲也站起

来,微笑一笑,脸上似乎带着一点儿红晕。李冬青道:“这地方很好,靠着水草,

有点意思呢。这里又有树荫,请坐一坐。”杨杏园和李冬青已经是文字之交了,坐

着谈谈,自然不妨。不过和史科莲还不十分面熟,心里觉着还有点受拘束。史科莲

自然也不能默然无声,便对杨杏园道:“请坐。”杨杏园身子站在桌子边,就在他

身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李冬青便斟了一杯茶送了过去。杨杏园伸手一扶,身子起

了一起。史科莲想道:“据我所知,他两个人的友谊,大概很深,何以见面还是这

样客气?这也叫着耳闻不如目见了。”李冬青搭讪着喝了一口茶,说道:“濠濮涧

似乎没有这边好。”杨杏园道:“各有不同,那边是幽静,这边是旷爽。”李冬青

道:“杨先生就只和一个朋友来的吗?”杨杏园笑道:“我是喜欢一个人出来玩的。

今天到北海来,也是一个人,那个朋友,是在园里会到的。”李冬青道:“我刚才

和密斯史说,那个人好像一个官。密斯史更说得妙,说他像文明戏里的老爷。”这

句话,说得三个人都笑了。李冬青道:“我仔细想想,真有些像。”杨杏园笑道:

“你二位说他像演戏的,不知道他就是优伶世家。”李冬青道:“他不是个官吗?

我们看走了眼了。”杨杏园笑道:“没有看走眼,他本是个小老爷,不过祖宗是唱

戏的罢了。”史科莲坐在一边,觉得一言不发,又显着小家子气了。也问一句道:

“唱戏的后代,也有做官的吗?”杨杏园道:“怎么没有?不但后代作官,本人就

可以做官。二位大概知道唱小旦的常小霞,他就是一个参事上行走。还有那个唱老

生的徐九胜,还兼着好几个挂名差事呢。”李冬青笑道:“这也未免羊头烂了。”

杨杏园道:“其实呢,官本来就多,少几个戏子,也不见得减少政府的负担。”李

冬青道:“我的意思,不是那样说,以为官场中何必要用戏子?”杨杏园道:“这

也无非捧角。你想满清时代的阶级多严,我这位敝同乡的叔父,他是戏子朱白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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