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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明外史(72)

她说:‘你只管拿去戴,真是丢了,我不要你赔。’说着,她就拉着我的手,在自

己手上,把戒指取了下来,套在我的食指上。”杨杏园道:“你昨天为什么跑到她

那里去?”黄梦轩道:“我告诉你的老实话,她已经请我吃了两回大菜了。老哥,

人心都是肉做的,我要不去应酬她一两个盘子,我觉得良心上说不过去。”杨杏园

道:“你这才是糊涂话呢,难道她联络你,还是为生意起见吗?我听见说她做的热

客,有国务总理章学孟,有铁路局长宋传贤。章学孟出了一万银子讨她作姨太太,

她嫌章学孟老了,还不愿意。她还愁着没有生意做吗?”黄梦轩道:“你们新闻记

者耳朵真长。章学孟要讨笑红的事,你们怎么也会知道?”杨杏园道:“这个消息,

也不知道人家说了多少次了。你又是听见谁说的呢?”黄梦轩道:“就是笑红自己

告诉我的。她说她原不是下贱人。她的母亲是广东什么海关道黄大人的姨太太,她

就是黄道台嫡亲的女儿。家里不说几千万,也有好几百万家产。只因黄道台的正太

太十分厉害,就把她母女逐出来了。她母亲起初还安分,只把自己的首饰,变卖着

来过日子。后来变卖尽了,没有法子,才把她押到班子里来。这种事情,章学孟也

知道,所以很想要娶她,但是并没有正式谈过。她嫌章学孟年纪大,倒也是实在的

事。但是这样总理客人,总是天字第一号的阔客,也不能得罪。将来章学孟果然提

起,她只好把条件订得苛刻些,等章学孟办不到。”杨杏园道:“据笑红自己说,

她打算提出些什么条件呢?”黄梦轩道:“她说,第一,除了还债以外,还要置一

万块钱的首饰。第二,不能把她关在公馆里,要准她自由出来玩。第三,要章学孟

用花汽车正式的娶了去。这样的条件,除了第一条,章学孟或者可以勉强答应外,

此外两个条件,正是阔人儿最怕的事,是万万办不成的。本来笑红也是大家出来的

人,怎样能够完全以金钱为转移呢。”杨杏园笑道:“什么黄道台黑道台,你听她

的呢。有一班妓女,专欢喜冒充阔人外室的儿女,装装自己的门面。其实于生意上

毫不相干,不过毁坏别人的名誉罢了。照我看来,就是要嫁给章学孟,人家恐怕也

未必敢要。因为章学孟的国务总理,虽然提出来了,还没有通过两院,倘若要干这

种风流韵事,报上登出来了,免不得人家攻击,和同意案也有些影响呀。”两个人

一面说话,一面喝酒,不觉得都吃饱了。黄梦轩脸上红红的,更有几分醉意,把他

手上的那个钻石戒指,在电灯池底下看了又看,脸上不免露出一点笑容。老刘走过

来说道:“薛先生,已经八点了,应该去化装罢。”黄梦轩一只手端着杯,一只手

拿着筷子,向火锅里去夹菜吃。对老刘道:“忙什么?”杨杏园看他那个样子,很

像醉了。便拦着他道:“我够了,你也不要喝罢,不要误了正事。”便对老刘说道:

“你收了去罢。”老刘会意,不等黄梦轩说话,便把酒壶和火锅,一阵风似的收了

过去。黄梦轩看见把菜收去了,正吃得高兴,这未免大煞风景,只得站起身去擦脸。

这时,老刘早把桌子拾落得干净,镜子、假发、胭脂、香粉、蜜水,一二十样化装

品,放在桌子上。就有个三十来岁的人,拿着梳子、蓖子进来。黄梦轩把皮袍子脱

了,只穿件小毛绒衫子,坐在镜子边。那个中年人将假发扎在黄梦轩头上,就和他

梳起头来。杨杏园站在他后面道:“你怎么不到后台去化装?”黄梦轩两只手扶着

两只额角边的假发,对镜于里笑道:“这就是名角的排场了。”一言未了,只见一

个十来岁的女孩子,穿着一身短衣短裤,外罩青缎子坎肩,梳着一条长辫子,擦了

一脸的胭脂,很像一个大户人家丫头。他嘴里衔着一支烟卷,两只手提着裤腰,大

踏步地走了进来。杨杏园倒为之愕然。他进来了,对着黄梦轩放开大嗓子说道:

“小姐!第二幕里,我要不要跟着你?”黄梦轩笑道:“小阿妹,看你可像个样子,

我猜你又在院子里撒尿了,是也不是?真是不顾公德。”说时,又有一位中年妇人

进来,好像一个太太,手上拿着一只卤鸭膀,一路嚼了进来。也对黄梦轩道:“我

的小闺女,还没有化好装吗?”后面接上一个戴红顶花翎,穿补服外套的人,手上

拿一片假胡子,说道:“你看我这个老姘头,死好吃,化了装了,还要吃卤鸭膀,

闹的满嘴酱油痕迹。”就这样接二连三的,男男女女挤了一屋子。黄梦轩道:“你

们自在点,好不好?我这里还有生客呢。’哪些人听了这话,一窝蜂也似地走了。

只听见窗子外面,滴滴答答的响。黄梦轩把脚一顿,喊道:“这是谁?又在我窗于

外面小便,我要骂了。”就有一个人笑着答应:“春絮先生,对不住,是我小拆烂

污。”黄梦轩道:“小拆烂污,进来。我有话和你说。”小拆烂污道:“好!进来

挨骂的。”越说越远,竟自去了。这时,黄梦轩的头,已经梳起了。老刘又打了一

盆脸水,放在洗脸盆架上。黄梦轩走了过去,先把手巾湿了,抹了许多香胰子,方

才擦脸。脸擦好了,又把小毛绒衫子脱了,只穿件小单褂子。然后用蜜水将脸上脖

子上,都抹了一周,又将两只胳膊,也都抹了。蜜水抹完了,方才擦胭脂粉。前前

后后,对着镜子,总照了十几次。然后把下面的棉裤、毛袜全脱了,身上穿着单裤、

单褂,赤着脚,才换上丝袜子,和夹的女衣。杨杏园看着,摇摇头道:“这样三九

寒天,只穿这一点儿衣服,不怕冷吗?”黄梦轩道:“怎样不怕冷?没有法子呀。

这就叫做只要俏,冻得跳了。”杨杏园看他把装化好了,笑道:“我又长了许多见

识。可惜我还没有看见过你演整本的戏。”黄梦轩道:“你要有工夫,先打我一个

招呼,我可以定个包厢送你。”杨杏园道:“不敢当。你的人情,留着送异性的朋

友罢。”黄梦轩听他说了这句话,笑了一笑,说道:“你随我来,我请你看一件事。”

说着,便引杨杏园到后台上场门边,揭开一点儿门帘,先对外面张看,回转手来对

杨杏园只招手。杨杏园也凑到帘子边,对外看。黄梦轩轻轻的道:“你只看前第二

排包厢。”杨杏园看时,原来笑红坐在那里。和她同坐的,有个四十多岁的人。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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