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李志祥是这片街区待业青年的头头。不仅仅是地下的,也是公开的,是派出所和街道公认的。有关待业青年的一切全是由他出面接洽和组织。
后来,李志祥的父亲去世了,他顶职参加了工作,再就很少参与待业青年的事。这次搞林壮是王艳文再三请他出面的。
王艳文家境很苦。母亲有精神病,父亲工伤失去了双臂,哥哥小儿麻痹症,从小坐轮椅。王艳文为了满足哥哥学好外语找个案头工作的愿望,到处去做临时工。甚至清早卖菜,晚上到餐馆加夜班。她父亲则捡破烂,胸前吊个筐子,用脚捡。这样攒钱为她哥哥买了一只袖珍收录机以便他学习。林壮在外语补习夜校认识了王艳文的哥哥,十分垂涎当时还不多见的那种收录机,经常借用,后来就说不见了。说了许多赔礼道歉的话,保证马上筹钱赔偿。但林壮并没有兑现他的话,他不再上夜校。一年后他考取了大学并拥有了一部高级袖珍收录机。朋友们气愤不已,决定报复林壮,夺回收录机。李志祥既喜欢冒险又喜欢打抱不平,他就干了。
“可这是犯法。”温泉的眼泪已干,头也早就仰了起来。
“我知道。所以我不会让他们去干,只有我才有把握成功。再说我已经有工作,他们在待业,出了事,他们就没希望得到工作了。而我,最多让领导训一顿。”
“多轻松,训一顿?这可是犯法,要坐牢的。”
“厂里哪舍得我。”李志祥哈哈笑,胸有成竹地握紧双拳。“咱样样事情都会干,出一个点子替厂里赚了十几万,厂级劳模呢。”
温泉又低下了头。有人活得这么痛快,这么自信,真是的,这类青年当中为什么没有她?
“画在墙上的‘Z’是什么意思?”温泉问。
“天啦,这么通俗还不明白,佐罗的代号,杀富济贫见义勇为的佐罗。骑士佐罗。”
温泉忍不住笑了。那天只有小男孩说对了。
“你笑了。好。往下我说话是不是可以更放肆一些了?”李志祥说:“是我让王艳文去菜场捕捉你的。我要感谢你守口如瓶,没有告发我。”
温泉的两条腿吊在石凳上晃荡起来,夜色还真是挺美好的。她说:
“我总觉得为了感谢我你下的功夫大太了。完全可以写封信或者根本就不理睬,因为我并不认识你,无从告发。”
“是的温泉。社会经验告诉我不应该和你见面,但我忘不了你对我说的那一句话: ‘当心,三楼的管道断了’,从来没有人这么无条件的关心我的安危,温泉,我感谢你天性中的那份善良。再说……”
“说下去。”
“算了。不说。你会生气的。”
“李志祥!”温泉脸红了,幸亏是在夜里。她在撒娇,她为自己向一个刚认识的青年撒娇而羞愧。
李志祥装做视而不见,望着远处的大街,说:“我想认识你!而且,我一直感觉你在……在”李志祥小心地选择着恰当的词语:“在希望我出现。”
温泉说:“现在我口渴了。”
“太好了,我请你喝饮料。”
他们回到电影院门前,李志祥让温泉挑选自己爱喝的饮料,温泉挑了一瓶“可乐”。
李志祥也拿了一瓶“可乐”,他们退到树的阴影里,一人咬一根吸管慢慢吮着。
“温泉,今天净是我讲话,是不是你也讲讲你的情况,否则太不公平了。”
“我,一张白纸。”
“什么经历也没有?”
“没有。”
“总有男孩追求过你吧?”
“哦李志祥。”
“看你脸都红了。十八岁的姑娘应该为没有男朋友而脸红。”
“那你一定有女朋友了。”
“当然。”
“王艳文吗?”
“不。你。像你才是朋友,艳文是情人。”
温泉不禁吐了吐舌头。新佐罗。什么都敢干什么都敢说。
温泉没带手表,她一直想着等电影散场了就回家。等到卖饮料的都推着小车离开时,温泉才觉察到电影早散场了,“呀,糟糕!”她失声叫道,顿时沮丧得不得了。温泉从来没回家这么这么晚,况且还是和一个男孩在一块,她不愿对父母撤谎。撒谎比最坏的事都坏——她从小就是受的这种教育。
“你不用撤谎也不用说实话。”李志祥告诉温泉:“你是一个大人了,应该有自己的一摊子事。”
温泉又是第一次坐在男孩的自行车后座上,因为骑得飞快,温泉不得不听李志祥的话,用手拉着他的皮带。一路上她都是热烘烘的。
7
温功达夫妇等女儿等到夜里十二点。上床后依然睡不着。温泉一直是个听话的、自觉守时的好孩子,她准是出什么事了。张怀雅尽管当了一辈子医生,见过了无数残酷的场面,可一想到女儿出事就受不了。
钥匙在房门锁上咔嚓一响。温功达张怀雅就一骨碌爬了起来。
温泉非常健康,春风满面。
张怀雅的气就上来了。“请问现在几点了?”
温泉瞟了眼客厅墙上的挂钟,两点,凌晨两点。
“对不起,妈妈。”
张怀雅瞪着女儿,希望瞪得她主动坦白出今晚的行踪。
“我看了电影,和一个朋友讲话讲晚了一点。”温泉说完往自己房间走。
“回来!”张怀雅喝道。“请说清楚。和哪个朋友,说些什么。我明天得证实一下。”
温泉的脸苍白了,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温功达一般都在关键时刻加重分量。他们夫妇配合了一辈子,就这么管教孩子,显然很成功,儿子都是科级干部了。
“说吧。”温功达说,“温泉,我们是为你好。女孩子一般是不能这么晚回家的。如果你觉得我在场不好说,我走开。但你必须告诉你妈妈。”
温功达停顿了一会儿,拍拍妻子的肩,进了自己卧室并较重地关上了门。
温泉让父亲的一番话屈辱得再也忍不住眼泪,她抽泣着说:“反正我没有干坏事!我没干坏事!”
“那就说说你干的好事吧。”张怀雅泡了一杯茶,说:“妈妈有耐心等待。你应该知道我们家规矩,小孩子不能瞒着父母干什么。现在社会是那么复杂,待业青年是很容易学坏的。允许你和王艳文来往了几次,你就明显地变了。你还小,我们不怪你。可你必须告诉我们你在干什么。我们养了你就要对你负责,懂了吗?”
张怀雅一杯杯喝茶,盯着女儿。她爱自己的孩子,孩子怎么就不明白呢?女儿像尊雕塑立在那儿,她很想发狠将杯子扔过去。
温功达看母女俩僵持得厉害,只好劝妻子暂时回房间睡觉。
“你真是个没良心的孩子!”温功达对女儿说了最后一句活,扶妻子回到了房间。
温泉在客厅站了一夜,清晨时双腿一软,不由自主瘫在地上。
温功达夫妇不得不承认他们输了,女儿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