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假死这件事,是鹤老板一手策划的。
一年半前,季珩夺得武举第一,又成了羽林军统领,那时候他对将来充满期待,对萧谙也心存旖念,视徐京墨为心腹大患。
他曾天真地以为,萧谙迟迟不动手,只是因为找不到合适的时机,他心中恨毒了徐京墨,暗中发誓即使是付出生命的代价,也一定要帮萧谙铲除徐京墨这个功高盖主的奸邪。
于是,他与鹤老板合谋,在鹤老板的提议下,演了一场精彩的大戏——丞相在年宴夜中临时起意,对羽林军统领报复虐杀。
然而,事情就是在这里开始偏离了计划……在这件事办成之后,鹤老板突然性情大变,一改往日的温和有礼,不由分说地将季珩囚禁了起来,并警告季珩绝对不能离开春云楼,否则所有的大计都将毁于一旦。
季珩不是没有试图逃跑过,可每一次,他都被鹤老板抓了回来,甚至可以说,季珩逃过最远的地方,也没有离开春云楼的范围。
这其实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就连季珩也后知后觉地开始后背发凉,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招惹了一个什么样的怪物——他急功近利,在什么都不了解的情况下,就这般轻率地咬了钩。
在春云楼待了这样长的时间,季珩仍不清楚鹤老板的势力到底大到什么地步,又具体是由何人组成,他只隐隐猜到这里的势力,也许和西域人有关联。
后来,季珩被强行喂下一种蛊虫,这种蛊不仅能让人武功全失,还起到了控制中蛊之人的作用。若是季珩有一点不听话的地方,鹤老板便会控制手中的母蛊,蛊毒发作就能让季珩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无疑是将季珩的命捏在了手心里。
有了这样的东西,鹤老板掌控季珩更是轻而易举,在季珩一次次试图逃跑后,他终于开始不耐烦,用各种方法折磨季珩,试图让他学乖一点。
季珩也是在这时候才发现,鹤老板根本不像外人说的那般风光霁月,相反,他是个真正的疯子。
鹤老板冷血到不把人命放在眼里,以看见他人的痛苦为乐,比如,鹤老板会将季珩拴起来,要他像狗一样在地上舔饭、排泄,甚至是服侍……鹤老板用尽一切手段折辱季珩,只为了看见他痛苦的神情和求饶。
季珩回想起来这一切,只剩无尽的后悔,他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能离开这里——什么前程,什么竹马,他通通都不要了。
他只想变回一个人,而不是一条可以被随意对待的牲畜。
“怎么这个表情,啧,当真是不甚雅观。”鹤老板用靴尖碰了碰季珩的脸颊,动作里尽是轻佻和玩味,“伤心了?哈,毕竟你只要出现在皇帝面前,就相当于打了他一个狠狠地耳光,你说他会原谅一个叛徒吗?”
“我的事不用你管!”
“到了这时候还嘴硬,你莫不是对那小皇帝还有期许吧?你‘死’了这么久,说不定他早把你忘了……这样吧,我去杀了他们俩,拎着他们的人头回来给你做礼物,你看可好?”
鹤老板的瞳孔中倒影出一张惊恐无比的脸庞,片刻后,他开怀地大笑了起来。
…………
徼城,七月底,暴雨如瀑。
徐京墨在屋子里,有些坐不住了,外头犹如咆哮的雷鸣和磅礴雨势,令他心里不住地担忧起来。
昨日一早,徐京墨醒来就觉得胸口发闷。他向外看了看,发现天气阴沉的厉害,醒后原本想找乌舟一起将院中昨日晒的书搬回去,结果到处都找不见人,碰巧遇见邻里才知道乌舟一大早就上山打猎去了。
无奈,徐京墨只能自己来,来来回回搬了三趟书,他腰就痛得厉害,一个不稳差点摔倒在地,好险扶住了门框。
这一幕被萧谙收入眼底,于是他也不再躲藏,从墙头跳了下来,自然地接过徐京墨手中的书道:“我来吧。”
徐京墨顺水推舟,对于差遣萧谙这事儿一点负担都没有,他干脆把活计都丢给了萧谙,自己在檐下捧着一碗酸梅汤慢慢啜饮起来。
说来也巧,当萧谙将最后一摞书搬进屋内时,天上忽然就落了雨点。
萧谙抹了把额上的汗,见徐京墨还是那副模样,连正眼都未曾瞧过他,心里难免有些失落,一言不发便要走进雨幕中,再次消失在徐京墨眼前。
只听一声轻响,徐京墨将碗搁在一旁,淡淡地看向萧谙,声音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显得有些模糊:“等雨停了再走吧。”
尽管雨越下越大,但萧谙的心在听到这句话后瞬时放了晴。
萧谙用力地点了点头,在离徐京墨不远的地方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徐京墨。
徐京墨漫不经心地瞥了眼青年额上亮晶晶的薄汗,抿了抿唇,终究还是起身进屋打了一碗酸梅汤给萧谙。他连碗都没换一个,就是刚刚他喝过酸梅汤的白瓷碗,随手递给萧谙。
萧谙受宠若惊地接过来,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梦里。
作为大衍的皇帝,萧谙吃过无数山珍海味,可没有哪一样,是手中酸梅汤这般令他心神荡漾的,简直就像一碗易碎的美梦,让他舍不得喝下去。
徐京墨假装没看见,只撑着下巴看雨,心道这样大的雨来得凶走得快,应该很快就会停了,到时候萧谙就可以离开了。
可这一回徐京墨却算错了,这场雨下得翻江倒海,许久也不见停势,直到太阳快落山了也不见小,更不妙的是,乌舟也一直没有回来。
徐京墨担心乌舟是被雨困在了山里,这样大的雨,肯定连回来的路都看不清,若是泥土被雨水冲软,遇上走蛟就更不好了,一个不察就会有性命之忧……他越想越慌神,便回屋取了蓑衣、火折子和干粮,打算出门去寻人。
萧谙见了徐京墨这副打扮,又怎么会猜不出徐京墨是要去找乌舟,一时间他妒火烧心,拦在了徐京墨面前,干巴巴地道:“不许去。”
“滚开。”徐京墨有些烦躁地推了一把萧谙,“这是人命关天的事,你发疯也要分场合。”
萧谙盯着徐京墨,从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字音来:“你就这么担心乌舟吗?不过是一个晚上,他武功高强,出不了什么事的。”
“他若出事了呢?你负责吗?”徐京墨烦躁地瞪了萧谙一眼,抬脚绕开他就要走。
下一秒,徐京墨被人拉住了,紧接着被人从身后紧紧抱住了,横在他腰间的手臂是如此炽热而有力,每一分力道都带着挽留的意味。
正当徐京墨下意识要挣脱时,忽然感到背上一沉——原来是萧谙将脑袋埋进了他的肩窝里。片刻后,青年在他耳畔哑声说道:“我替你去。”
徐京墨一怔:“不用……”
话还没说完,徐京墨就觉得腰间的手臂又收拢了几分,“天色太暗了,而且还下着雨,我不放心你去。你不用担心我会做什么,我知道你在意他,所以会将他毫发无损地带回来……我向你立誓,如若我做不到,就叫我比他伤得更重,这样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