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京墨的长睫颤了又颤,最后,他在萧谙期许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应承了此事……只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心中传来一阵不安。
衍景九年的八月二十七日,上京掀起轩然大波,好似被点燃了一般——但并非是因为这几乎要将人烤死的酷暑,而是一则石破天惊的消息,正在上京迅速传播起来。
早就“死”了有一年之久的前相,居然好端端地站在了街上,还为百姓分发起汤药来……这,这分明就是死人复生啊!
百姓不知真相,毕竟这是徐京墨自回到上京后,第一次以真面目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他们在惊骇之下,只能以神力来解释此事。
猜什么的都有,众人七嘴八舌,议论起这当年权相的事迹来,越说越是不可收拾。徐京墨将众人的反应收入眼底,并未多做解释,只是和御医一起收拾好药材,而后一起开始熬制药材。
虽然聚集的百姓甚多,但因不似上次一般有人刻意激起蛊虫,尹昭和阿盛很快就稳住了局面。
御医调配好方子后,和宫人一起在京中架起大锅,下入药引为,这能逼出蛊虫的解药便算是熬好了。皇帝下令,但凡是用过春云楼善缘斋的人,都需喝下一碗汤药,否则按违逆之罪论处。
吃过善缘斋的人约有千人,这汤药一直熬到天黑。喝下汤药的百姓并无什么异样,只是在一个时辰后,都捧着肚子在地上翻滚起来,不停有人从肚中吐出蛊虫,场面可谓是惊悚中又带着吓人。
百姓这下才明白,徐京墨是当真来施救的,于是纷纷感激涕零,向徐京墨跪下拜谢。
待到夜里人群渐渐散去,这才算是收了尾。徐京墨擦了擦汗,饮下了容音递过来的一碗带着冰的酸梅汤,正当他松了一口气时,尹昭忽然从人群后走了过来,面色一片凝重。
见了尹昭这副模样,徐京墨心中咯噔一下,他知道不会是什么好消息,于是屏退左右,只留下了尹昭。
“大人,有急事相告。”
徐京墨点了点头,尹昭来到徐京墨身侧,附耳低声道:“宫中暗卫来报,陛下蛊毒发作,情形危及,还请大人立刻回宫,主持大局。”
“什么……”徐京墨顿觉眼前一黑,耳边嗡然作响,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好,即刻、即刻回宫。”
…………
夜幕之下,深宫中一片灯火通明,宫人进出时都刻意放轻了脚步,唯恐惊扰到那卧在床上的贵人。
殿门移开,便扑面而来一股浓重的药味。重重床帐之中,掩着一个不停挣动的身影,正发出断断续续的痛吟,空旷的大殿中,还隐约传来细碎的金石碰撞之音。
徐京墨心下一沉,即便他大概猜到了那是从何而来,在撩开床帐后,他仍旧心如刀割,一下便红了眼眶。
为了防止伤到他自己,萧谙的双手被牢牢绑在床上,随着锁链被不断被拉扯,铁器撞在一起,发出一股绝望的哀鸣来——大衍的皇帝,竟然就这般颜面尽无,像只狗一样被拴在床上。
徐京墨心如刀割,他伸手将萧谙紧紧抱入怀中,声音发颤地哄道:“不怕了……不怕了……我在这儿,哥哥在这儿陪着你呢……”
萧谙蜷在徐京墨的怀里,面如金纸,额上全是汗珠,眼神已然痛得涣散,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魂魄,竟是连来人是谁都已分辨不清了。
徐京墨向外怒吼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陛下为何会突然发病?”
被责问的御医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紧张地道:“大人,陛下的蛊毒是被人故意提前诱发了,还请大人回想一下,陛下是否有食用过,或是吸入过什么异样的东西……”
“胡说八道,他一直在我身边……”
忽然,徐京墨的声音顿住了,他忽然意识到,关键的一环被他遗漏了。
在逃下山的时候,所有人都闻到了一股发苦的香料味,这说明这种东西的含量很大,才能在短短时间内覆盖了整座山。
除了在炸药中掺入这种香料,使其在爆炸的瞬间,也能将大量的香粉散入风中以外,徐京墨想不出任何一种方法能做到。
是沈霜沐……是他,在炸药中掺了东西,提前诱发了萧谙体内的无妄蛊!
第八十一章 ·成全
这一刻,徐京墨的内心掀起了巨大的恨意,若是沈霜沐站在他跟前,兴许徐京墨真的会忍不住将他千刀万剐。
就连死,也要死得如此处心积虑、别有用心,徐京墨简直不知道该以何等字眼,来描述被仇恨浸泡的沈霜沐。
“我会治好你的……我一定能治好你……”
徐京墨抱着怀里的萧谙,恨不能以身代之,心中无限懊悔,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巨大的恐惧。
他从未有过如此害怕的时刻,过去多么大的风浪他都不曾畏惧,可这一次,他面对的将是心上人的离世,意味着他即将要熬过漫长的数十年,在人间比孤魂野鬼还要凄惨地游荡着,直到死后才可能再见一眼萧谙。
这世上再没有比这更残忍的刑罚了。
早知如此,他何必还要置这一口气,直到今时今日都不肯松口?
萧谙没有坚持太久,他实在是撑不住胸口那撕裂的痛楚,痛得昏在了徐京墨的怀里。徐京墨将人小心翼翼地放回床上,站在床边凝神看了许久。
摇曳的烛光下,萧谙脸上光影被映得更为分明,使他沉静的脸上更添一分消瘦,也似是酝酿着一层死气。
徐京墨在萧谙额上落下一个吻,一滴泪在在下颌落下,滴在了萧谙的眼皮上,烫得萧谙不安地动了动眼珠。
他用袖子擦了把眼,用力咽下喉中苦涩,再转身时,尽管眼尾还带着红,神情却已然冷静下来。
徐京墨对着尹昭下令:“即刻封锁宫中消息,陛下中蛊之事一定不可外泄,有敢乱传谣言者,斩立决。其次,密令传给御史大夫谭侑,要他立刻在皇室宗亲中挑选年龄合适的孩子,秘密送入宫中。”
尹昭领命下去,徐京墨又快步而出,一把搀起了面前的御医,架着他的胳膊意味深长地道:
“我本不欲迁怒御医,可若是陛下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大衍怕是要乱了……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先吊住陛下的命,让他至少不要再受如此非人的折磨。至于解蛊的法子,你们还需更尽心尽力些,否则牵连甚广,你我都要将脑袋留在这了。”
这话看似客气,实则已是明晃晃的威胁了,御医听得满身是汗,只连连应声道:“是、是……臣这就去熬镇痛的药。”
“你亲自熬,亲自端来。”徐京墨狭长眼眸微微一眯,“不可过手于他人。”
待御医将镇痛缓和的药熬好后,徐京墨亲自将一碗药喂了下去,而后将床帐放下,坐镇在宫殿之中。
徐京墨又连发诏令,称陛下前些日子受了邪崇惊扰,须得静养,若无召见,不论是谁,一律不准入宫探视。若有违者,视同谋逆,以同罪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