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早已失去希望的薛太尉伤心欲绝,大病一场,短短几日,头发便白了大半。他正在家中对着薛郁的玉扳指发呆时,一封箭破空而来,将一信封钉在了薛太尉卧房的门上。
信里装着两张纸。
一张是薛郁亲笔写的:「救我。」
一张则是徐京墨写给薛太尉的信:
「薛大人英鉴:
令公子万事均安,请释锦怀。
在下徐京墨,侥幸苟活于世,却被囚于深宫之中,不得脱身,如今想与阁下做个交易。
我知大人肯定会笑我如今已经是个死人了,还有什么资格与大人谈交易二字,可我请大人暂时放下过往恩怨,且听我一言。
权臣与清流两党互相制衡,方才成全平衡之道。清流曾是一把制衡我利器,可若是权臣一方衰微,清流独大,必将成为陛下的下一个心腹大患。
到时候,薛大人还有心思嘲笑我如今的处境吗?
唯有我活着,继续操控权臣一党,将来,清流才有可行之路,自然,薛公子也会毫发无伤地回到您身边,想来薛府中定能再现父慈子孝的光景。
想必薛大人心中已有定夺。
若是薛大人想好了救我出去的法子,便在三日内,将回信放在西街第四个巷子最里侧的活格内。」
如此笃定,如此聪慧,如此狂妄。
确实是那个人才有的做派。
薛太尉冷笑一声,气得将信揉皱后丢到了炭盆中,火舌高高跃起,瞬间就将信吞没了。
…………
深宫中,徐京墨把玩着手中的凤印,觉得萧谙真是想一出是一出。昨日非要将凤印拿给他,还闹着要下旨册封皇后,把徐京墨好一顿折腾,这才拦住他发疯。
徐京墨心里也有些发憷,他总觉得萧谙的状态也很不对劲……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两人的关系越是僵持,萧谙对他的戒心如果太重,那么乌舟与他逃出去时,将势必困难重重。
更何况,他也确实是累了,和萧谙纠缠至今,他和萧谙都需要一个结果——哪怕不会太好,至少他对自己浪费的心思和时光,都要有个交代。
徐京墨起身,走至门口对着外面的暗卫道:“烦请你去通报一声。跟陛下说,今夜我会备好酒菜,等他前来一同用膳。”
第五十八章 ·永别
听到暗卫的通报后,萧谙立刻放下了手中的折子,脚步轻快地向深宫走去。
先前他曾命尹昭去寻阿盛,原本是带了些试探的心思,然而后来见尹昭失魂落魄地回来请罪时,他还是动了些恻隐之心。阿盛虽然在将军府纵火,但终归是没有伤及季珩的尸体,萧谙打算看在尹昭的面子上,就将此事轻轻揭过了。
谁知前几日尹昭突然向他请辞首领一职,在萧谙的再三逼问下,尹昭才说出了实情——他在城中的眼线都找不到阿盛的踪迹了,怕是人已经出了事,他要自己亲自去找阿盛。
萧谙没有答应他的请辞,但破例放了尹昭出宫去,告诉他事情办完后就尽快回来。
不知不觉间,已过立春,上京依旧是寒风瑟瑟,萧谙打了个喷嚏,鼻息之间凝出一道道雾气,飘散在夜色之中。
他走得很急,毕竟这是近些日子以来,徐京墨
第一回主动要找他,无论如何掩饰,他是骗不了自己的——他现在,心中就跟揣了只兔子一样。
先前同徐京墨说话时,徐京墨总是冷眼相待,极少给出回应,这一次,萧谙是真的很期待徐京墨会同他说些什么。
深宫之中,有一处院落透着暖融融的光,那是等待来人的意思,萧谙推门而入,先是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熏香,而后才是看到了那个他常常记挂的身影。
徐京墨坐在满桌好菜旁,循声望来,随手拍了拍身旁的椅子,对着萧谙道:“来这边坐。”
萧谙坐到了徐京墨旁侧,他扫了一眼,发现桌子上的菜皆是他爱吃的辛辣口味,一看就是特意准备的。
这不禁让萧谙心头浮起淡淡的犹疑,照说按徐京墨的性子,即便是有示好之意,也不会做得如此迁就……
“你我二人,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了。”
徐京墨伸手取过酒壶,将酒杯斟满,而后递到了萧谙的面前,“有时候,我也在想,到底是从哪一步开始出了错……你我之间,最后闹成了这样。”
萧谙举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而后他听到徐京墨淡淡地问他:“这么久了,你还觉得,是我杀了季珩吗?”
徐京墨又伸手为他倒了一杯酒,“还是认为,是我心里恨透了你的缘故,所以才不愿认罪、不愿理你?”
萧谙浑身一颤,但并未有任何的回答,沉默良久之后,他抬手又喝下一杯酒。
“你沉默,是因为还在怀疑我……”徐京墨也抿了一口酒,他垂下眼,朦胧的光线间,萧谙看到他的眼角的一抹红意,“还是身为大衍的一国之君,你不得不怀疑我?”
萧谙没法答话,因为徐京墨的每一句话,都问到了点子上,实在是将他说得哑口无言。
这些他与徐京墨都心知肚明的答案,他属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一杯又一杯地喝着酒……这酒不知道是徐京墨从何处寻来,浓香醇厚,是一等一的烈酒,萧谙不过几杯下肚,便觉得肠胃烧灼,眼前重影阵阵。
萧谙以右手支头,一双眼睛黏在了徐京墨身上,晕乎乎地盯了好半晌,才答非所问地说道:
“哥哥,留下来陪我吧……过去那些事情,我都可以不再追究了,只要你愿意做我的皇后,我就不再关着你了。”
徐京墨目光有些复杂起来,他将酒杯紧紧握在手中,问道:“为什么一定要我做你的皇后?”
“你原本就是最合适的人选……”萧谙捂着沉重的脑袋,努力将眼前这个人看清楚些,“三公九卿不是世袭的官位,但你知道先皇为何一定要召你回来,成为新相辅佐我吗?”
这还真是困扰徐京墨多年的问题,徐京墨不解地追问:“为什么?”
“先帝病重之时,曾命太史令进宫卜卦。太史令算出,大衍历代君王少子,太子更是子嗣单薄,有诸多劫难,唯有令主凤命格之人伴于身侧才可破局。这样不仅能保大衍基业,更可成就萧氏千秋万代的大业。”
“那个人……是我?”
徐京墨听到此处,不由想起多年前明净大师的说辞,大师说,他的肩上落了一只九天之凤,当年他并未将此话放在心上。可若真如萧谙所言,这无稽之谈的命格之说,恐怕这世上不止有一人信了。
“是,你原本就是父皇留给我的人。”萧谙醉得都有些说不清话了,手臂一伸便趴在了桌子上,痴痴地盯着徐京墨瞧,“你我相遇,乃是天意。”
徐京墨被荒唐得说不出话来,虽说先帝多信怪力乱神之事一直是出了名的,但他没想到连委任一国之相都如此儿戏,也不知道是不是当年真的病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