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谙随手翻了翻案上的书册,并未发现什么不妥之处,他也没什么失望的,因为他并不对此抱有太多期待。
容音还是不懂,徐京墨是不会对他有情的。
翻开的书册里里面写着许多批注,萧谙拂过那些力透纸背的字,指腹也跟着沾了些未散尽的墨香。萧谙放在鼻下嗅了嗅,不由想起了前些日子,他和徐京墨在书案上的那些荒唐事。
好似只有在情、事里,徐京墨才会对他稍微温和些,不过,也可能是徐京墨被弄得说不出话,也没那个力气再骂他了吧。
萧谙捂着脸低低笑了两声,听起来却像是在哭。
他不该来这里的。
正当萧谙要转身走出书房时,一只乌鸦忽然从屋檐下直扑而来,萧谙被这猝不及防的变故吓了一跳,扭身错开一步,身体一个不稳向了书架倒去,那木架竟是一下被他撞翻了!
一时间,无数的书哗啦啦地散落一地,萧谙护着头,还是书脊被砸了好几下。
好半天后,他才缓过来,边用力推起压在身上的木架,边环顾四周,却发现那只黑漆漆的罪魁祸首不知所踪。
书架被立起时,有一张巴掌大的纸从侧边夹层之中飘落了下来,打着旋倒扣在了地上。
萧谙带着疑惑捡起了地上那张纸,将它翻转了过来——
待他看清上面画着什么,一瞬间,天旋地转,脑中嗡嗡作响。
寥寥几笔,眉目锐利、姿容英朗的青年已然跃然纸上。
这熟悉的眉眼鼻唇,不是他,又会是谁呢?
熟悉的笔法,精心的勾勒,逼真的神态,即便是在裁成这样小的一张纸上,仍能看出作画之人是如何用心描绘了这小像,可谓是处处细致,笔笔带情。
小像旁,还落了一行小字: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夜夜流光相皎洁……任凭是谁,都能一眼看出其中的情意了。
在深宫之中,萧谙曾逼迫徐京墨为他画一幅丹青,那时徐京墨拒绝了,他的理由是,丹青需要细致观察对方的样貌和神态,徐京墨不愿意见他。
然而在记忆中,徐京墨从前似乎也没有过长时间地注视他。
这画像却如此传神,须眉毕现,说明徐京墨早就已经将他的模样刻进了心底,一举一动都了然于心,无需对人落笔,就已经能画出这样一张小像了。
时至今日,萧谙终于迟钝地读懂了,在他提出丹青的要求时,徐京墨那一闪而过的复杂神情……徐京墨哪里是不愿给他画,而是,早便有了这样用心的一幅画,如同那不见天日的感情一般,被悄悄藏在了此处。
萧谙顿时觉得眼前一阵发花,他不得不扶住了书架,手抖得几乎拿不住一张薄薄的纸。
小像中承载的,是徐京墨从不曾开口的情,更是不愿诉说的意……可是现在,好像什么都晚了。
他究竟……都错过了什么?
小像沉甸甸地躺在他的掌中,宛如一颗曾怦然而动的心,烫得萧谙几乎抓不住。
这些年来,他的苦苦执着的等待,不曾期待的愿望,恼羞成怒的强迫,在此刻都像极了一场笑话。
简直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怎么会有像他这样愚蠢的人,竟生生错过了天底下最宝贵的一颗心?
萧谙跌坐在地,将小像捂在心口上,崩溃地痛哭出声。
第六十一章 ·后悔
萧谙从丞相府回到宫中,便跑到寝宫中,将床头暗格打开,从里面取出黑檀木盒,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倒在了床上。
那里面,几乎都是与徐京墨有关的东西。
有徐京墨为了哄年幼时的他,亲手编的草蛐蛐儿;有徐京墨亲自教他习字时,写了整整一本的字帖;有在冬日里徐京墨从腕子上摘下来,戴在他身上的绒护腕……还有去年他生辰时,徐京墨亲手为他刻的小章。
他还记得那一夜,徐京墨待他格外温柔,他躺在徐京墨的膝上,伴着远处蓬勃的烟火,喝光了一整坛酒,酒酣耳热,得意快哉。
当时只道是寻常。
仔细回想起来,那夜徐京墨看他的目光,似有千言万语,还带着一点淡淡的忧思。那时候,他未曾看懂。
萧谙一想,就觉得心口绞痛,他将小章紧紧捂在心口,哑着声音低低呢喃着:“哥哥……”
他靠在床头,缓缓呼出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一只香包。这是他从徐京墨书房中一同取回来的,想来是徐京墨会随身带着的东西,散着一股淡淡的沉香味。
萧谙打开香包,想将血玉私章放进去,可一打开束口,就有东西掉了出来——萧谙弯腰拾起,发现是一捆混杂的青丝。
两缕发丝打成死结,不可分离,是为结发为夫妻的模样。
电光火石间,萧谙忽然想通了这缕发丝的来处。
在徐京墨被下狱前,他与徐京墨做过一笔交易,以放了徐京墨表弟为条件,与徐京墨春风一度……或许就是雨露期两人痴缠在一处时,发丝在不知不觉中缠在了一起。
他记得自己那时混乱的心情,他愤怒于徐京墨对此事随意的态度,也妒忌那个被徐京墨选中的乾元,更痛恨自己不是徐京墨的选择,最终才选择了那样的方式,半是强迫半是威胁地同徐京墨做了那事。
在萧谙看来,那夜对于徐京墨来说,不过是一场不情不愿、被逼无奈的交易。
可徐京墨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在这场“交易”中,割下了两人的发结,珍而视之地放入了贴身的香包之中,最终小心地收在了书房之中呢?
徐京墨分明是情难自控。
待萧谙看明了这份心意,一时间,他心神俱颤,仿佛万箭穿心。
他一直以为徐京墨不爱他,或者说不够爱他,为此闷闷不乐,多生怨怼。
然而时至今日,他才惊觉,徐京墨早就将其能给的全数给出了,是他一直以来漠视不见,只活在自己的猜测中,不愿相信一颗已经捧到面前的真心。
他简直有眼无珠,大错特错。
萧谙捏着香包,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巴掌,就连他自己,也在此刻为徐京墨鸣起不平来。
…………
自从去过徐府后,萧谙便增派了人手去寻徐京墨,他遍寻不得,三魂七魄都好似跟着走了,只留一具空壳在此。
白日里,皇帝仍像平常一般上朝、廷议、批折子,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极少数侍奉的宫人才知道,无数个夜里,皇帝寝宫中灯火久久不息,时常传来细微声响,想来应该是连着多夜未曾睡下。
这样熬下去,任是谁都受不住,眼见着皇帝面色越来越差,心情也糟到了极点。
这皇宫的主人阴郁不快,皇宫也跟着罩在一层阴云中,连做事的宫人们都被压喘不过气来。不过好在这几日皇帝大多数时候都不在宫中,听说是去各个佛寺中求神问佛去了。
萧谙心中有悔、有愧,更有数不尽的迷茫,他病急乱投医一般,在各个佛寺中辗转祈求,上京有些名气的大小寺庙,几乎都去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