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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皇钗/元后(200)

作者: 倾颓流年 阅读记录

就连在他的梦境中,对方也还是抢走了她。

从梦中醒来,他沉默良久。

术士们说,梦中那人道术高超,因此梦境中陛下才落于下风……但此后数次重造梦境,她却也再没有入梦相见了。

死别经年,魂魄亦不肯入梦。

今夜月隐星疏,茫茫草海万籁俱寂,雪白帷帐中,出现那道纤纤身影。

只一个影子,他也知道那是她。

刹那之间,他的眼尾泛起红晕,漆黑浓夜星前月底,她已是他的平生不可再、触手不可及。

帷帐中的倩影翩然而立,微仰起头,脖颈弧度优美,宛若天鹅颈项,令他记起某一个十五之夜,他到栖梧宫中,薄薄窗纸上,也这样映出了她的影子来。

他就这么久久凝望那道影子。

长生烛大抵是燃到了尽头,火焰剧烈晃动了几下,熄灭了,世界陷入了一片漆黑,唯有夜明珠犹自在他掌心熠熠。

便帐中重见……又如何呢。

银竹率先打破了这寂静:“陛下,已经结束了。”

扶熙顿了良久,嗓音哑浊:“太快了。”

快到好像一眨眼。

以前总以为她就在那里等他,只要回头……轻易就能见到。那时她的等待,是那么廉价易得。

而今时今日,难如登天。

他自嘲一笑,抬手掩着嘴角重重地咳嗽了好几声。垂下眼睫,盛夏夜里,好似落了一场白茫茫大雪,冷得他已经支持不住。

正在他准备下令撤兵放了人时,流云子却忽然吩咐左右的副将道:“速速将帷帐包围!”

天师在陛下跟前备受信赖,他的意思,一向是陛下的意思,左右副将没有多犹豫立即去做。

扶熙抬起眼睛,略带疑惑:“天师这是?”

流云子拱手启禀:“陛下,贫道愚见,今夜既将娘娘魂魄招来,不若趁此良机,困住魂魄,不再在天地间流离。”

扶熙俨然被他说动,眸光闪了闪,看着众人纷纷点亮了火把,照得南天亮如白昼,衡军士兵极快将那处帷帐团团包围。

这样明亮的时候,几乎什么也逃不出去了。

银竹瞳孔骤缩,急急上前几步争辩道:“不可!魂魄易碎,若是见到这般光明,岂不是魂飞魄散了!?”

他担心的是,在帷帐中的絮絮的安危。不知她可有趁方才一瞬漆黑,立即离开帷帐?否则若等他们近前揭开帷帐,那她假扮先皇后之事岂不是要暴露了?

依照这衡朝皇帝的疯狂和冷血,届时要怎么处置她这个冒牌货啊!

他的心都吊到了嗓子眼。

但无论他怎么反对,这位近于疯狂的帝王,都已经听不进去了,目光透出了一丝灼热,低低一笑:“不会的。她那么顽韧,就算魂飞魄散,也会来见我一面,索我的命。”

若她愿意的话。

帷帐已被包围得水泄不通,年轻帝王向帷帐迈出一步,又一步。

每一步如千钧重。

他抬手示意众人不必跟来,只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踉跄蹒跚着,向那里走过去。

三百步远,只是三百步远。

他甚至不知道帷帐中,她还在不在了。

亦不知走了多久了。火光照夜亮如白昼,他站定在了帷帐外,最后一步。只要抬起帷帐的素帘,一切便都见分晓了。

帐中却突兀响起了一声极轻的叹息,在万籁俱寂的夜里格外清晰。

银袍青年顿时怔在原地——她还没有走。他慌忙就要去抓开帷帐的素帘,一阵风过,吹得素帘飘飞,他听到里头传来了淡淡声音:“若你再进一步,我便要魂飞魄散了。”

闻声,他一步也再不敢进。

隔这么一副轻薄的帷帐,绰约之间,他似见到了一道雪白衣衫的身影。

衣袂翩然,同南望崖落雪那日,分毫不差。

泪水已经夺眶而出。

流萤漫天,在草海间飞舞着,一点一点,高高低低,扑朔迷离。

他再度开口时,字不成句,断断续续:“絮絮……。你回头,看看我。看看我。……”

乌发如绸,落在腰间,她慢慢地侧过了身子,只在帷帘翻飞间给他留下个模糊的侧颜。她看向虚空,并未施舍他一分的目光,但是嗓音却是极其的温柔:“三郎。你寻我来……是找到了复活我的法子了?”

她的话音中,仿佛含着十足的期盼,像是期待他带给她复生的希冀。可这分期待,听在了扶熙的耳中,叫他心头一震。

她轻声道:“三郎,你大抵不知。我在人间,当孤魂野鬼徘徊这么久,无处栖身,无人供奉祭奠,甚是孤单。你今日有办法来见我,是可以让我复生了么?三郎?”

她说得情真意切,万分期盼,骤然回眸,火光重重间,与他在一个刹那间四目相对,嫣然一笑,浓丽眉眼依稀如旧。

他泪流满面,却哑然惭愧,攥紧了眼前这飘飞的素帘:“等我,你等我,我一定找到办法救活你!絮絮,我好想你,……我好想你。”

他又重重地咳嗽起来,叫他为自己的无用而痛苦,他怎么也舍不得移开目光,似想要将她的形容,每一缕发丝,都烙印在眼睛里。

“来此一回,已耗尽我在人间流连的时间了。”她轻声叹息,像繁花一夜尽谢般无可奈何,转过了身,有懵懂无知的流萤扑进帷帐,胡乱飞舞着,她抬起掌心,一只萤火虫落在了掌心,她缓缓续道,“今夜一过,我大概再没法见你。”

“那怎么办!”他陷入慌乱中,再见不到她的恐惧彻底占据上风,他几乎失去了理智,使劲摇着头,“絮絮,那怎么办?……”

这个消息对他而言简直如同天塌了。

自她死去,每时每刻,他都这般无助。

世上无人可分担他的痛苦,无人能理解他的无助。

帷帐中传来了极轻的声音:“我听说,世间有一妙法,能令人死而复生。三郎,只是我不知道,我有那么重要,能让你愿意付出,那般重的代价么?”

她的嗓音淌过他的心尖,清凉的,令他心尖颤动,他抬着满脸泪痕,说:“是什么?纵是刀山火海,纵是万劫不复,我亦心甘情愿。”

里头顿了半晌,才徐徐响起清晰话音来:“世有传说,帝王心头血,是最上等的供奉。每日一碗心头血做供奉,我积累起法力以后……三郎,你若愿意……”她说着说着,复又哀伤,“罢了。以前……,你也不喜欢我。我的死活,和你也没有什么相干。……过了今夜,我便走了。”

他打断她,言辞激烈,只差冲进去,克制着拥抱她的冲动,一切一切,化成了那句:“我愿意!我什么都愿意,若你能回来,我什么都愿意。……絮絮,我后悔了,我不该伤你那么重,那么深,我……我,我……若能救活你,心头血如何,就算我的性命,——”

里头的人久久缄默,不知道在想什么,这么片刻时间,几乎也让他担心她下一瞬间就要消失,所以,一瞬不瞬地注视她,她终于开口:“有你这样说,我真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