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皇钗/元后(246)
他无言侧过了身,与她划开楚河汉界。
赵桃书愣了愣。
她目光迟缓地转回到絮絮跟前,再一仔细看, 看到了絮絮身边站着的人, 面色白了一白。
那个女子微微欠身:“参见陛下。”
赵桃书的眼睛里闪过震惊,指尖慢慢攥紧,强行笑出来, 仍做出温婉小意的模样:“这位姑娘,看着有些面善。”
絮絮抬眼看了看身侧站着的赵桃音。
赵桃音面貌丑陋, 顶着一大块难看的胎记, 见过她的人,绝不会忘记她。
赵桃音肃重的面容上古井无波, 回视着赵桃书的打量,静静说:“四妹妹,别来无恙。”
絮絮在一旁淡淡说:“告诉陛下,你本名叫什么。”
闻言,扶熙的目光才从絮絮身上挪到了陶音身上。她不卑不亢,正正说:“下官本名赵桃音,是成宁侯赵霍第三女。”
所有人的目光都含着些许探究惊讶。
毕竟赵桃书和赵桃画,都算得上是美人,怎么这位赵家小姐,却生得这副模样……
但这个谜题还没有揭开来,絮絮先轻笑了一声,不急不缓说:“在此之前,我还有两句话要说在前头。”
殿外风雨晦朔,天色暗得极了,殿中烛火便任由门外灌进来的狂风吹得颠沛流离。
“四殿下遭遇毒手,病重垂危,我张榜寻尽天下名医良药。时至昨日,众药集齐,只差一味药,名叫‘菩萨藤’。此药产自西域小国,数年一生数年一死,天下罕见,因此遍寻不得。”
她顿了顿,目光定在对座的扶熙眼中,四目相对。
她眼里不见一点异样情绪。
若在以往,……每当见到自己,她潋滟双眸,便会格外明亮。
大抵再不会如从前那样了,他的眼底却哀伤愈盛。
追杀扶暄,的确都是他的手笔。其实他已很久很久没有燃起这样的斗志,从失去她以后,便恍然觉得,天地之大毫无意义。
但是既然得知了她的消息,又怎么能就此放手?他于是设下了这最后一场赌局,赌上一切,赌她回头。
他从晁幼菱那里知道,他的母后另立新帝的打算,于是得知这个世上的的确确仍有一个人,与自己有着一模一样的容貌。
此前在术士们替他营建的梦中,他见过那人一面,他轻易猜到了真相。
真相就是,絮絮当年找的人并非是自己,而是自己的双生弟弟,那个一出生就远离上京城在道观修行的四殿下。
那个连姓名都没有的弟弟。
真相就是如此,絮絮以前对他的种种爱恋,所言说的前世今生,都只不过是,错认了人。
而已。
若她知道这个真相,不知道要多恨他了,比以前还要恨。可能还要恨自己。
但命运如此。
那时候他对着镜子,注视自己的这张脸,被她夸过“好看”的一张脸,滋生出了最后一个大胆的念头。
他于是握着短刀,一点一点修剪眉形,如长长的月,令他的眉眼看上去温和多了。他拾起细尖的毛笔,蘸了朱砂,在眼下点上一枚殷红泪痣。
他揽镜反复打量,学着温柔似水的笑意。
他想,就算他自己并非是她心中那个人,……他也可以顶替“他”。
以一介布衣的身份,陪在她的身边,这样就好。
顶替的计谋有两个要点,其一在于让絮絮相信,其二在于真正之人务必从此销声匿迹。
因此,当他带晁幼菱一起出了上京城后,他就把晁幼菱丢下去。他没有直接去西北,而是先去江州。
犹然记得彼时南望崖上,她将往事告诉他。幸好他知道了这些,才可以通过她的描述,到江州的云来,替自己做一副完全的伪装。
不得不说他花了很大的力气,付出很重的代价,终于借得江南名角陆小真的同情,得以前往西北。
他筹谋得天衣无缝,前往西北途中,已派人四下探听扶暄的下落。
戏园里,他远远望见了阔别多年的絮絮,早已安排好的刺客立即出手,而他依照自己精心筹备的计划,替她挡下了刺客的淬毒箭矢。
毫无意外,她在看到他的容貌时,怔了很久。
他顺利接近她,也顺利以“元铉”的身份待在她的身边。
他致力于做好一个温柔贤惠的男人,希冀自己再温柔一点,可以与她记忆中的前生之人的形象完美重合。
在必要时,他还可以说出一两件前生的事情——这当然都是基于她告知他的部分——以旁敲侧击,他就是她苦苦寻觅的人。
他以为,她会动心的。
因为他还是认为,絮絮心中执着于前生的丈夫,从没有放弃过。从前他是那样冷漠的人,她一样对他为着他这张脸而一见倾心,如今他连性子也竭力比拟,她如何能不动心呢?
然而没有想象中的一见如故和情深不寿——絮絮的态度十分疏离。
他百思不得其解,直到他明白,她心中另有一个男人了。
直觉告诉他,那个男人和他有莫大的关系,甚至,那个男人就是他的双胞胎弟弟,他派出去刺杀的扶暄,或者说,昭微观主长婴真人的弟子玄渊。
他伪装出纯良的模样,在他们身边周旋,另一面各路杀手已遍地追杀玄渊。
他收到了消息说,玄渊中了毒,身子虚弱武功削减,他知道这正是解决他的大好时机。
于是下了命令,无论代价,一定要置他于死地。
再之后的一个夜晚,他看到絮絮独自离开军营。她走了很远很远的路,爬到一处高高山岗上,抱着膝盖哭了很长很长时间。
他就在月亮照不到的一个角落默默注视她。
上一回她伤心成这样,还是她的侍女寒声死的时候。
所以,不难猜测,——玄渊恐怕已经死了。
他一面为她的伤心而心疼不已,另一面却终于有心事落地的畅快。
他的心腹大患得以解决,这个世上,就唯剩他了。
他可以安安定定地待在她的身份,继续扮演前生恋人的角色,直到她动心,——直到死掉都可以。
哪怕死掉,也可以在她心中留下一道不可磨灭的月光的印记,说不定下一世,她就可以和自己在一起了呢?
一切很顺利,顺利到,絮絮如他所料,来找他扮演四殿下的角色,原因无二,他恰好有这样一张脸。
但絮絮来见他的时候,神色已丝毫看不出哀戚。
只是唯一算错的一点在于,他没有想到,会有人能在那般境况之下还能濒死求生。
玄渊,明明已经活不了了,可他竟然还是拼着最后一口气赶到上京城。
在众目睽睽之下揭穿了自己。
不,他并非是揭穿自己,而是来杀自己的。
他不知道玄渊为何有这样的坚韧毅力,千里迢迢,负伤累重,在生死线上挣扎,赶来了。
他失败了,彻彻底底。她的心中,早已没有他。
心口又开始剧烈发疼,每到阴雨天,这样的疼痛尤其厉害,似钝刀扎进心脏搅动,锈迹斑斑泛起血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