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皇钗/元后(63)
她的确跟她那个姐姐气质很相似。
仅看了那一眼,絮絮心头火便窜了上来,扭过头去,大踏步走开。
汗血宝马这时候仍在发狂般地疾奔,她深吸了口气,几大步跑过去,瞅准时机轻巧跃上马背,这马野性难驯,甫一坐上马背,它便高抬起了前蹄嘶叫。
她可不是好欺负的赵桃书。
苍茫茫的旷野,她便拉着它的缰绳,任它在她身下嘶叫狂扭,发癫般地驰奔,她自岿然不动,愈驾愈熟。
费了一番力气,叫它服服帖帖,撒开蹄子往更北处奔去。
马蹄哒哒地响,她一身火红的骑装,于这样黯淡将雨的天地里,添上一笔明亮的颜色。
原来快如疾风,诚不我欺,她抓着缰绳,心中感到一些驰马的快慰,又感到了九分九的失落。
回头时早已看不见赵桃书的影子,天地茫茫,才备觉人之于此的渺小。她皱着眉头,仰头看了看,大抵快要下雨了,只是跑马还没有尽兴——
管他呢,今日有什么些快乐,今日享受了就是了,何必要在意那么多——那么多烦扰人的俗事。
心中如是想着,再度猛夹马肚,汗血宝马更疾更快掠过草野。
这片马场绵延甚远,到了渐北的地方,荒野尽头,是一片连绵起伏的山峦。北陵多山,又正值盛夏,山中草木茂茂蓁蓁,絮絮到了这里时,望见面前一座小山,正想是不是太久,应该回去了,谁知道突然天空一道惊雷,骤然间大雨倾盆。
“该死,怎么又下雨——”
盛夏的雨来得未免太急了些,豆大的雨点砸在她头脸上,她抬手遮了遮,想起赵桃书或还在那颗树底下昏着,不晓得有没有被那些人带回去;她看了看雨势,正预备调头回去看她,谁知忽然听到一道尖锐哨声。
那哨声回荡山野,胯/下马不知怎地就不肯走了,反而转回来,向山里哒哒跑去。絮絮“诶诶”两声,“怎么回事?”
刚刚那哨声又变换了一下,马儿速度愈快,絮絮想要下马也不能了,拽着缰绳一时发懵,这马竟自己寻了一条隐蔽小路,跌跌撞撞上了半山腰,这山腰处匿着一个小山洞,洞口前一块天然巨石旁,便斜倚着个玄袍的清峻青年。
一双星眸正望向她,大抵含着几分笑意。
他便是那个撮哨人,这时又吹了声哨子,与方才两声不同,接着马儿就到他跟前,乖顺低下头任这青年抬手奖赏似的摸了摸它的鬃毛,絮絮看得目瞪口呆,迟疑着,想,耶律升?
方才雨大看得不真切,这时候离近了,絮絮才居高临下,看到他双目之中的确有些笑意,然而是冷笑。
牵马时,那官儿就说,早间耶律王子就牵走汗血马出去跑马了,这时候在这里,莫非是来躲雨的?
絮絮皱了皱眉,没理会他,对他的印象,除了敬佩他的本事以外,没有什么好的。
眼下他虽淡淡瞧她一眼,但目光却很清冷,她想,或许他们戎狄有什么驯马上的技巧,他感知到马的存在,就顺势炫一番技……
或许吧,她如今心烦意乱,实在懒得猜测这些乱七八糟的人与事,索性翻身下马,他既然要炫耀他驯马的技艺,且让他炫去,她还另有要事。
如此一想,便头也不回地沿来时小路准备下山。
她走出十来步,天上惊雷又猛地炸开,滚滚雷声里,身后那个青年叫她:“雨这么大,不进来躲躲?”
她停也没停,想着赵桃书不会在树下被雷劈死罢——想了想又加快了脚步下山去,没有理他的话。
“你们容家的人,真是不听劝。”
她脚步才终于顿了一顿。她回过头,眉目一扬:“什么意思?”
“皇帝的宠妃惊马,你忙着救她,若自己淋雨病了,谁关心你?”
她瞥开眼,心里盘算的确是这个道理,闷声道:“我也不是非要去救她不可。”
他真是个聪明人,他怎么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絮絮思索半天,未得其果,但感到雨水砸在脸上生疼,不再扭捏,大步上前,经过他时,她犹豫了一下,问:“你怎么知道的?”
他比她身量高,这时半是懒散地垂眸浅笑,抱臂倚在山石上,倒显出几分戎狄人的野性来。几日里见到这位王子,多是克己复礼的模样见人,这时眸光见芒,幽深难解,才让她恍觉,这可是生长在戎狄的男人。
意识到这一点,她皱了皱眉,父兄征战沙场,与戎狄人素来势不两立,这时她须警惕,便退开半步。
谁知道他忽然伸手,轻笑一声开始解开他的外袍,絮絮看得一呆:“你们戎狄人这么开放。”说着又后退一步,想了一下,最后还抬手把眼睛捂住了。
“你淋湿了,先穿我的,洞里有篝火,你烤干了再说。”他嗓音淡而有礼,她想,没有必要委屈自己,但未接过他递来的外袍,只是弯腰进了山洞里。
她见洞中早有一处地方铺了些干草,跟前果然还燃着一堆篝火,便在旁边坐下。
柔然这骑装用料倒好,只潮了一些,大约烤烤就能干了,届时雨或许也会暂停片刻,就可以回行宫去。
耶律升旋即也跟着进来,她见他撩起袍子仅坐在了入口处,离她甚远,不由问他:“你怎么不进来?”
他道:“孤男寡女,不能坏了你的名声。而且,大雨山中或许有野兽,我看着点。”
“……那有什么,你我清清白白,问心无愧就好。”
“……是吗。”他轻轻一笑,倒没有再说这个,侧着身,远眺外头云雾苍茫。
絮絮心中另有疑窦,问他:“你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还有,你还没说,怎么知道我的……”
耶律升道:“因为你很美,一眼看到,让人毕生难忘。”
絮絮张了张嘴,愣了半晌,没预想到他说话是这么直白,她原先准备好的说辞,譬如说,他真是明察秋毫、独具慧眼、心细如尘等等,现在都哑然了。
她只好别扭地转过头去,轻声道了一句“谢谢”。
她不禁有些苦恼,撑起额头,夸她美的,一百个人里有九十九个;然而人总是贪心,她更希望别人看到的,不止是她这皮囊。
——话又说回来,对于一个陌生人,哪里又能轻易看到除了皮囊以外的东西。
雨横风狂,雷鸣电闪,分明还是下午,天色已暗到昏沉,山洞里幸好有篝火可以照明。
雨声浩大,噼里啪啦地打在群山荒野,林木森森摇落,在这里观雨,有不同于在宫殿楼阁里观雨的豪情。这雨来势汹汹,荡涤尘世一般,雾色缥缈,叫人间恍如仙境。
他静静看着雨,絮絮也静静烤着火,篝火偶尔发出噼啪声,与外头雨声相映,显得此处格外静谧。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耶律王子。”
什么叫做,容家的人不听劝?他又知道什么,又想暗示她什么?还是有其他的意思?
莫非与几个月前的那场战役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