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城一年四季还算分明,隆冬盛夏都剽悍得很。
唯独春秋,淡得像一缕女士薄荷烟,风一过,鼻尖已经没了影子,连味道都没来得及记住。
进了十月,程西也没什么疯玩的心思了,尽管明年春招还有几个月,可是院里、校里都明显脚步声多了点,她是学语言的,专业分数算不上上乘,但也不会吊车尾。
当年,她能考上S大,是出乎家里所有人的意料的,毕竟全省数列下来,除去省大,S大也是响当当的十名之内。
可惜S大是以理科著称,尤其建筑系,国内出身的名建筑师,基本是S大走出去的。
程西不尴不尬的分数,选个文科读,专业分还不出众,程若航没事就数落她,偏偏有人还不知天高地厚,温饱都不见得能解决,还学人家要民主、要自由。
他对程西要出去和舍友租房子执念得很。
几份简历投出去,石沉大海,程西开始慌了,尽管平常也有做一些兼职,加上姑姑给她的一些生活费和学费,其实她应该可以支撑一段时间的。可是想想她如果一直找不到工作,还租着房子,财政一直赤字,确实好狼狈。
唐唐是程西高中的同学,后来一起报考了S大,她们不是同一个专业,当年那届经管与外国语的都分在这栋新宿舍楼,唐唐磨宿管老师很久才答应把她和程西调换在同一寝室,寝室还有两位,一位是程西正经的同班同学阿畅,还有一位是隔壁班的家宁。
家宁父母早早联系好了实习去处,正经地事业单位朝九晚五,她还要继续读研,寝室里最安稳的莫过于她。
阿畅是外市的,她是要回原户籍的,最近也愁着向原籍公司投简历。
唐唐父亲早年因病过世了,母亲改嫁到了外市,这些年她一直寄宿在小姨家,母亲也有管她的生活花费,就是没曾把她带到那边去,唐唐自己也不愿意去,她说她和母亲并不亲近。
大概程西与唐唐都有种寄人篱下的惺惺相惜,高中时,她们俩的床铺靠在一起,她们头靠头地睡,唐唐是唯一一个知道程西秘密的朋友。
高中毕业旅行那次,程若航不放心程西,特地驱车过来确认她安全回酒店后,就又匆匆折返了。唐唐那次不是第一次见程若航,她原先就见过好几次程若航送程西去学校。
程家大哥走后,程西好长时间失魂落魄,唐唐笑她,这么怕你哥?
程西摇摇头,又点点头。
心思乱如麻。
“程西,你不喜欢学校里的那些男生,是不是因为你大哥?”晚上入睡前,她们各自一张床,唐唐在漆黑里问程西。
“……我不知道……”
“你喜欢你大哥?”
“不知道……”
“可是他比你大那么多,他分明只当你是个孩子啊。”唐唐比程西早慧些,她试图开导程西。
“我知道。”一番谈话,隐在黑暗里的程西在床上翻了个身,答话也比前面几句笃定了些。
她不知道也知道,总之她对程若航的情愫从不带任何杂念,她从没要求程若航成为她的什么人,她只是希望他的脚步离她不要那么远,她孤独落寞的时候,可以听听他的声音或者望望他的背影。
她不知道她对他是不是男女之间的喜欢,总之她把他放进心里的那一刻,就再也放不下别人了。
她不需要程若航回应她什么,所以她不会恼他是相亲还是恋爱,抑或结婚生子。
因为,从头到尾,她喜欢他,只是一个念头。
可是这几年,程西把这个念头过成了她活着的一口气。
只要有他在,她就想努力。
*
程若航:简历投得怎么样了?
晚上熄灯之前,程西收到了程若航一则短信。
程西:……没消息。
程西:你尽管笑我吧。
程若航:预料之中的事情,有什么好笑的,浪费我气力。
程西:(白眼)
程若航:明天把简历带过来,我刚才拜托肖师兄帮你问问的。
程西:肖师兄?
程若航:他老表是席氏的东家。
程西:这……算走后门嘛?
程若航:你这后门还未必进得了的。
程西:……
程若航:行了,早点睡吧,明天晚上我打电话给你。
程西:哦。
……
肖师兄还没百分百应承下来,程若航就把饭请在前头了。
他们约在一家法料餐厅,肖师兄一坐下,就挑眉质问程若航,“这是作甚,剁我嘴是不是,这顿饭吃了,不给你小妹找工作了,又不知道想多少招在主任那儿拆我台了。”
“我没你,就不吃饭了。”程若航自顾自地摊餐巾到腿上,用陈述语气来辩驳。
“这是变相跟我表白了?为了小妹的工作,牺牲自己的色相了?”
“你愿意的话,我不介意试一下。”
“我的四十米大刀呢?”肖师兄不愿意!
斗嘴当前菜了,正餐说正题,肖师兄说程西进席氏完全没问题,但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啊,西西的性格,不是个长袖善舞的人,席氏这两年从上市后,内部竞争也是一个字,斗得狠。况且她还比同级的人小上一岁,若航,你舍得你家小妹去给人家端茶递水嘛?”
“没什么舍得不舍得,谁都是这样过来的,我早和她说过了,社会险恶,没谁惯谁一辈子的。”程若航这一点确实以身作则,他读研读博没向家里要过一分钱,即便如今,他也没真正觉得苦尽甘来。
“这话说的,不像一个兄长,像爹,还是急着把闺女往火坑里推的亲爹。”肖师兄放下手里的刀叉,浅笑,问程西自己的意见。
“‘斗得狠’是三个字,不是一个字。”程西存心拿玩笑缓解桌面上的严肃。
“地主家的傻闺女,你这样不识眉来眼目,将来被谁咬死的,都不知道。”肖师兄唬她。
程若航的意思,未必就一定要给程西开后门了,给她面试面试也是一种就业经验。
“行了,回头我给席瑨秘书打电话。”肖师兄喝一口餐酒,再瞥一眼程若航,“你这表兄当得可真是没话说啊……”
程西纯粹心里有鬼,手下的刀叉滑在瓷盘上,声音刺耳得很,隔壁桌的一对情侣都张望过来。
出丑的程西只能抱歉说手滑,同时也听到一旁的程若航缓缓开口,“没办法,你知道我那姑姑的,跟个没长脚的雀鸟一样,她这些年也待我不薄,我不管她这个闺女还真就没人管了。”
程若航说着冲肖师兄举杯,以水代酒,说看在同袍的份上,就厚着脸皮讲讲交情了。
“‘交’情。”肖师兄辗转着一个字眼,“你臭不要脸。”
两个男人插科打诨,程西冷眼旁观着,原来程若航也有这样冠冕堂皇的酬酢一面,原来他待程西的好,不过是因为姑姑待他好,他爱屋及乌罢了。
程西突然觉得心口堵得慌,吞咽都难,一口青衣鱼送进嘴里才发现面衣里面有紫苏叶,味道不算清新,她没耐性细嚼了,就着手边的一杯酒囫囵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