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妮很快地就把自己房间收拾了出来,然后钻进房东自己搭建的冲凉房去冲凉,心里还是浮躁得厉害,只有找到工作了,才可能真正的安定下来。
躺在床上,沪妮让自己慢慢地习惯这张陌生的大床,或许自己会在这里居住很久也未为可知。很疲倦地沪妮很快地睡了过去,她看见空无一人的街道,只有自己在那里等着车,许久,有一辆中巴车过来,上面已经栽满了人,沪妮挤上去,车开走了,沪妮发现自己依旧还站在那里。沪妮走着,顺着阴暗的街道,地面干净得几乎什么都没有,踩上去,一种极不真实的空洞,天际有黑色的大鸟飞过,翅膀震颤着,没有一点声息……
天尽头的怅茫(四)
金子
沪妮手里的个人简介已经只剩了一半了,但工作还是没有着落。她已经知道了海南成为经济特区以来,已经有十万大军下海南,还不包括队伍庞大的从事“特殊职业”者。那十万人,怀里大都揣着响当当的文凭,而海南的就业机会其实也不是人们想象的那样乐观的。沪妮只好一再地降低自己的标准。
第五天,沪妮怀揣着重新复印的十份简历,去了一家房地产公司。她被告知只能做业务
员。每个月都没有保底工资,拉到单才有钱提,沪妮说考虑一下,就出来了,她不想做这样没有安全感的工作,如果一个月都没有做到一单,那不是一个月都喝西北风去。
经过一家餐厅,门前用红纸贴着招聘启示,沪妮犹豫了一下,就进去了。
第二天,餐厅门前,沪妮穿了一身大红的旗袍,和另外三个小姐一起,站在了餐厅门前,就像四个鲜红的布偶。
做迎宾小姐,是沪妮的下选,原本沪妮是想要找份带点技术或技能的工作,比如搞策划,做设计,做秘书,做文员,但她没有经验,也没有文凭。迎宾小姐是吃青春饭的,不能为以后找好工作积累经验和业绩。但没办法,生计是头等大事,先找一份工作以后慢慢再说吧。
这间餐厅从早上就开始营业,这里的上午茶是很有名的,所以沪妮每天从早上一直工作到下午六点,然后另外的小姐来换班。
于是,沪妮就每天穿了那身红色的旗袍,像个带着职业微笑的布偶,一次次地开门,关门。然后在没有客人的时候,大家围在一起,马马虎虎地吃饭。
没两天,沪妮就发现了其实这工作也不错,因为它的收入。
如果一份工作不是自己喜欢干的,那它带来的钱的多少是说服人继续的最好理由。
突然暴富的“大款”们还不知道“大款”是怎样花钱的,他们在极力地模仿大款的消费方式,在他们的圈子里流传着上厕所应该给守厕所的多少小费,到宾馆应该给门童多少小费,到饭店应该给服务员多少小费,不给,或者给少了,那他自然就丢份了。所以,他们给小费是很大方的,有时候沪妮一天的小费就抵了半个月的工资。
下了班,那三个女子匆匆地向另一个地方赶着,她们都还有一份工作要做,都是在娱乐城做迎宾或服务生。上晚班的小姐白天也都没有闲着,大多都会去跑业务或做别的。她们都有自己很明确的目的,抓紧时间多赚一点钱,然后回老家,要吗嫁人,要吗自己开一个什么小店。她们有自己的原则,就是不做“小姐”,但是在那个金钱让人神志不清的地方,在那样一个物欲横流的地方,那样的原则谁肯定能坚持到多久。事实上在沪妮去那里工作不过几天以后,就有一个女子辞职了,说是被一个新加坡人包了起来。女孩们带着艳羡的目光送她离开,沪妮感到有些不适应和伤感,这里是物质的,纯粹物质的的世界,这一点让人不得不感到一些沮丧。
天尽头的怅茫(五)
金子
沪妮把自己在重庆完成的中篇寄了出去,带着一些不自信和茫然。第一篇中篇发表带给她的踌躇满志已经在这么长的时间里花光了。但沪妮还是希望写作是一条出路,可以把自己从喧闹无聊的底层解救出来,可以把自己从死寂的水底解救出来。有点功利色彩,但真实而且迫切。
沪妮在女伴的介绍下找到了一份夜间的工作,实际上是顶了阿芳的班,在XX娱乐城做了
迎宾小姐。
在餐厅下了班,沪妮就跟了那个叫阿梅的女子匆匆地向娱乐城赶去。中巴车上,沪妮坐在阿梅的旁边,空气里依旧流动着那样浮躁的空气,沪妮知道自己也和这空气一样的浮躁,她控制不了自己,她感到自己就像一粒波涛中的沙砾,随波逐流,不能自制。
换上一条大红的露肩裙子,裙子是仿造早年间欧洲贵族女式晚礼服的样式,穿上人显得高贵美丽,这样的效果让沪妮觉得啼笑皆非。裙子其实已经很脏了,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沪妮和阿梅就在大厅的门口站了,带着职业的笑容,迎接络绎不绝的客人。
晚间的娱乐城热闹非凡,台上不精彩的表演,二、三流歌手的演唱,和不怎么会跳舞的女子穿着三点跳的艳舞。大厅里,走廊里,包房里,满是各地来的小姐,大多青春靓丽。她们已经开始避免一看就像个妓女样的造型,大多淑女般的装扮。她们躲在浓妆的后面,向兜里揣着钞票的客人频频出击。空气里满是漂浮的妖冶的水妖,迷惑着夜里迷路的男人。男人们自然沉溺在脂粉香中不能自拔,像个为所欲为的皇帝般,用钱买来他们最骄傲的享受。这里是个钱操纵一切的世界。沪妮不断地微笑着,点头,重复着两句话:欢迎光临!您慢走,欢迎下次再来!然后心里透着无尽的迷茫和失望。
偶尔的,会有诱惑来临,但沪妮厌恶一个平庸的男子经过自己,也害怕可贵的自由突然地没有了,而自己停驻的地方,是一块臭水沟。到这里来的男人,有一个是好样的吗,沪妮不能认同。换工作,是一件常常考虑的事情,在这样的地方呆久了,担心会变得很迟钝麻木。
深夜两点,下班了,站了一天的沪妮已经腰酸背疼。阿梅在车站和沪妮分手,很可爱的样子向沪妮挥手:“再见!”然后看沪妮上了车。
人是需要朋友的,特别是出门在外的人,特别是出门在外又从来没有缺过朋友但朋友又不多的人,就像阿梅,阿芳走了,她得赶紧地有个朋友,能够让她在异乡不会感到太孤单。沪妮了解小梅的感受,她自己也有强烈的倾诉的欲望,非常地想跟小言说点什么,哪怕是一些没有用的废话,只是想和自己熟悉的朋友说点什么。
回到家,隔壁的几个女子还没有回来,沪妮冲完凉,一头倒在床上,睡得不醒人事。
天尽头的怅茫(六)
金子
每天都这样忙着上班,下班,再上班,微笑,反复地说:欢迎光临!欢迎下次再来!每天都很忙碌,但每天都不充实。沪妮常常为自己的未来而焦虑,但目前只能这样,没有足够的条件去考虑别的。唯一的安慰是存折里不断增加的款额,让人平添了许多的安全感。
阿梅说她以后会回老家四川开一个美容店。沪妮不知道自己该回哪里,她不知道自己的故乡在哪里,哪个城市可以让她有回家样的亲切感觉,沪妮是个没有故乡的人,没有根的人
。就像一株植物,悲伤的是这株植物没有根茎。一想到这点,沪妮就一点安全感也没有了。
沪妮在考虑要搬家,因为隔壁的一个女子好象是得了病的样子。那个女子已经有些天没有去上班了,每天开了门和窗,整天都是躺在床上,院子里挂满了她的内裤,一次她把内裤挂在了房东晾的衣服的旁边,被房东好骂了一顿,还把自己那条挨了女子内裤的裤子给扔了。房东开始劝说那女子搬家。女子看了窗外,不理她。在她起来上厕所或冲凉的时候,走过沪妮的旁边,沪妮就会闻到一股从她身上散发出的腐臭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