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清让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她那双眼睛很有特色,狭长的眼睛,上挑的眼尾,没有任何通透感可言的瞳孔,很漂亮。
像一只乌鸦。
也像一条蛇。
陈清让弯腰拿起茶几上的信,一封出自他老爸陈湛林的畅想未来美好生活的情书,情书里说希望将来可以和孩子还有收信人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这是十几年前的说法了。
这封情书放在现在就像是渣男给人画大饼。
至于合照,是陈湛林和一个女人的合影。
照片里的女人身怀六甲,照片下还有摄影的年月,用年月推算,和面前这个女生的年纪也对得上。
讽刺的是和他的年纪也对得上,所以是两处留情播种,还真是忙呢。
一件件将桌上的东西拿起来,最后是那个镯子。
他看了好久,然后随手扔在茶几上,镯子弹了一下,随后滚落到地上。
一模一样的金镯子。
和陈湛林送他周岁时的金镯子一模一样,这不是什么大众市面上能买到的款式,是陈湛林自己设计的,甚至镯子内卷里还有一样的刻字,除了他、他妈和他爸这个世界上没其他会知道的这个镯子的细节。
他没说话,很快冷静了下来,多了一个妹妹又怎么样,遗嘱明确写了,那些钱全部都是他的,多一个妹妹不过是多张嘴吃饭。
他快步上楼,卧室门“嘭——”地关上了。
回到熟悉的空间里,陈清让强迫自己平静下来,让自己冷静地分析了这个妹妹出现的所有结果,只要有那份遗嘱在,他的利益不会损害多少。
但是此刻回忆起那封出自自己老爸的信。
“——如果可以我希望是一个女孩子,她可以和你一样漂亮,懂事听话。我会好好爱她,好好爱你。长大以后她可以不优秀,她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地生活就好,我会给她全世界最好的东西。”
陈清让一脚将旁边的垃圾桶踢翻,他骂了句脏话,这种话陈湛林从来没有对他说过,他只会喝醉,然后揪他耳朵,让心疼他劝他少喝酒的陈清让滚远点,不要烦他。
“女儿?”陈清让看着脚下的地板,仿佛能看见楼下那个不速之客一样,“可以啊,还祝她快快乐乐生活。”
她找上门时开始,“快乐”这词就和她永远说再见了。
手机在这个时候响了,在异国他乡的邓莉这会儿刚下飞机下榻酒店。她的声音听上去一点也没有长途飞行过后的疲倦:“喂,怎么了?”
陈清让把私生女找上门来的这件事告诉了邓莉。电话那头的人先是惊慌,但随后突然反应过来,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
陈清让重复她的话:“哦?”
邓莉轻哼了一声:“对啊,你爸爸所有的钱全部都给你了,我让你听我的话把钱交给小李打理你又不肯。父母对子女有赡养义务,你拿了你爸爸的钱,那么赡养她的义务也落到你身上了。那钱和好几套房子也不是给我的啊。”
陈清让:“你让我照顾她?”
“不然你把钱给我,我来照顾也行啊。”邓莉开价。
陈清让紧紧握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只说了三个字:“你做梦。”
然后忿忿掐断了电话。
那头邓莉听着电话传来的忙音,拉了拉嘴角。她和陈湛林结婚这么多年,结果到头来遗嘱里什么都没有给她。别人眼里虽然看着都一样给儿子就是给她,可她知道这不一样。
陈清让随时都能一脚把她踢开。将手机塞进包里,正在和酒店工作人员沟通的男人走了过来,他不过才三十多岁出头。
胳膊亲昵地搂住邓莉:“又和小让吵架了?”
他对陈清让有很深的印象,那时候他和邓莉在房间里厮混,而才念初中的陈清让将他停在楼下的车砸了,砸完车没跑,而是耀武扬威地坐在引擎盖上。
看见他出来之后,他起立,在前挡玻璃上又踹了两脚。两只手抄在连帽卫衣口袋里,脖子里挂着一副耳机,看他的目光就像是在审视一件不入流的二流货色。
他人小鬼大,气场一点不弱。他从引擎盖上跳下来,肩膀撞开他往里走,似乎对他多说一句话多看一眼都欠奉。
*
计嘉一个人坐在客厅,她四处张望着打量着客厅里的一切,“富贵哥哥”比计嘉想象中还要有钱,或许是因为有钱,素质高了居然没有把她乱棍打出去。
她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脑子里回荡起之前计芳华洗脑式的熏陶:“你到了那户人家就要收起你原本的性格了,要听话显得好脾气好欺负一点,这样才能博得他们家里人的同情。”
听到这话的时候,计嘉脸上难掩嫌弃,就连计桉都在旁边偷笑。
他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得了吧,姐就长着一张算计人的脸。还好脾气好欺负?她是白天被人不小心踩了一脚,晚上能到人床头磨刀的性格。”
计芳华一巴掌拍在计桉胳膊上:“滚滚滚,有你这么说自己姐姐的吗?嘉嘉明明就是个好脾气的。嘉嘉,你去了之后要先和那家的保姆打好关系,然后……”
计嘉不是一个好欺负好说话的人,只是她会忍。
她可以穿着裙子站在零下的雪地里拍摄春季的样衣、她能在生理期为了照片效果下水。
只要为了钱,计嘉什么都能忍下来。
她扣着小指低着头,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坐了多久,她安慰自己都是为了钱。阳光一点点从客厅的落地窗外消失,赤红的巨大圆盘在漫长夏日白昼里也已经彻底坠落地平线下。
再见到的活人是这家的保姆,一个看着年纪大些、一个年纪比较轻。她们聊着天进了屋,然后被沙发上的计嘉吓了一跳。
她们看向计嘉的眼神带着些打量和好奇,计嘉记得计芳华的话,让她和家里的佣人保姆一定要打好关系。
她起身和她们打招呼,也做了自我介绍。
就计芳华那编造的故事,在她来之前不知道给她说了多少遍,她都能记住了。
——私生女走投无路前来投奔。
她把计芳华那又臭又长的故事浓缩成了一句话。
两个佣人也知道把计嘉晾在这里是陈清让的意思,赶忙互相使了个眼色进了厨房。又过了不知道多久,耳边传来这家保姆的窃窃私语。
两人八卦地在厨房门口偷看她。
“就这么把人晾在这里不好吧?”
“我们也做不了主把她安排在哪里啊。”
“怎么办?”
“不知道,也是作孽,好好的干什么非要找上门来?”
“你没听人说了吗?妈妈去世了,临终前才告诉她生父是谁,她彻底无依无靠了才找上门的。”
“要我说也是可怜,关孩子什么事情……”
后半句话被下楼的脚步声打断了,陈清让站在台阶下,仰着下巴朝下看:“然后呢?”
正聊天的一老一小两个家里负责保洁和饮食的佣人立马噤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