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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盖曜容华(123)

……

殿中开始争执不休,而一直沉默寡言的信良君,此时却迟疑了。

——陛下久病,应该退位养病了。

信良君脑海里都是定远侯先前那句,然后,又是这趟回京之初,他在寝殿见阿姐的场景。

——我听说羌亚那边,有医术很好的人……

——阿姐,你同我去羌亚治病,我们只要治好病。

——就是这些朝臣,他们一口一个江山社稷,没人管你生死!他们只管江山社稷有没有继承人,你人都没了,替他们守着狗屁的江山社稷做什么!

信良君眸间微滞。

殿中的争执声继续着,信良君一直背对着天子,没有转身。喧闹声中,信良君转眸看向定远侯。

定远侯也没有理会殿中的争执声,凝眸看他。

定远侯看得出他迟疑了。

信良君心中清楚,只要他亲口‘承认’,他是先帝的儿子。阿姐就能从这个位置上退下来,去养病,治病……

那为什么不?

他心底似被无数多的声音蛊惑着,他应当这么做,他不能这么做,但他最想的,是她活着……

今日这幅模样的天子,他已经许久没有见到过了。

他想她,一直这样好好活着。

信良君握住佩刀的手越发扣紧,没吭声,一惯带着煞气的脸上看不出多少情绪,但岑远也好,定远侯也好,都知晓他内心在挣扎……

他不是没动摇。

阿姐和洛远安,可以离开这里……

离开这个吃人的牢笼。

信良君转眸看向殿上,隔着无数的阶梯,内心中也似无数的声音和念头在激烈的碰撞着,理智的,冲动的,蛊惑的,冷静的,他看向天子的目光里藏着复杂。

岑远微微皱眉。

他是能想到定远侯会用世家威胁的论调做文章,逼迫朝臣集体向天子施压,胁迫天子另立新储。

这个新储,极有可能就是信良君。

但他也知晓信良君不会答应定远侯的提议,定远侯只是一厢情愿。

定远侯与信良君很早之前就私下在鸣山见过面,最后不欢而散,信良君若是对皇位有兴趣,就不会轻易让卓逸接管兵权,然后自己私下回京面见天子。

信良君不会背叛天子。

但他没想到,定远侯会用这个契机说服信良君……

信良君是不会对这个储君之位感兴趣,但他听进了定远侯口中方才那句‘天子退位养病’……

打蛇打七寸,定远侯很懂拿捏人心。

尤其是信良君。

岑远心中越发肯定,定远侯与信良君之间的关系一定并非故交这么简单。

故交不会为了让对方登上储君之位,在大殿上拔刀相向,推波助澜;故交,也不会将对方逼到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路上。

定远侯这么做,是断了信良君后路。

无论今日信良君怎么做,做什么,他同天子之间都会生间隙。

这种间隙兴许不会在一朝一夕之中,但有些猜忌,矛盾,诋毁,总会在怀疑的影子上深根发芽。

定远侯老谋深算。

他将信良君推上眼前的风口浪尖,信良君若是不做东宫储君,也失了天子和朝臣的信任。

这是倒逼信良君在悬崖边上,不得不就范。不就范,就会摔下悬崖,粉身碎骨。

什么样的关系,会让定远侯担上身家性命去帮信良君?

也倒逼信良君走上这条绝路?

岑远思绪间,定远侯踱步上前,信良君转身看他走近,微微皱眉,右手按在佩刀上,随时可能拔出,也冷声道,“这里是殿前了,定远侯止步。”

也随着定远侯和信良君的对话,大殿之中的争执声纷纷停了下来。

定远侯淡声,“信良君想好了吗?”

信良君皱眉,未置可否。

定远侯笑了笑,没有继续上前,而是转身,一面走,一面看向殿中的朝臣,不紧不慢道,“信良君是不是皇室血脉,我与诸公心中皆清楚。眼下正值西秦艰难之际,信良君是朝中能肩负起储君重责之人。诸公应当心中都有数,信良君在朝中的时日不断,清楚朝中之事,临政只需很短时间,但换作旁人,兴许要一年、两年,甚至三年五年也未必;其二,信良君在军中极有威望,军中知晓东宫的人有多少,但知晓信良君的又有多少,信良君为储君,则军心安稳;其三,信良君比东宫年长,沉稳,熟悉军中,朝中之事,又有自己的根基,不会被世家左右,做世家傀儡。老夫实在想不到,宗亲之中,还有谁比信良君更适合做储君?诸公都是经世之才,国之肱骨与栋梁,目光需放长远,也需脚踏实地。一个连跟进都不稳的宗亲孤女,怎么震得住朝纲?不如,从储君的位置上下来,好生嫁人生子,也是一桩好事。”

“是吧,东宫?”定远侯转身,目光看向涟卿,笑意里,却让人不寒而栗。

这是定远侯第一次直接在殿上挑衅东宫,而这种挑衅,不是臣对君,而是居高临下,带了同情和睥睨。

涟卿正迟疑是否要开口,岑远往前一步,挡在她身前,平静道,“定远侯还请自重,储君之位,向来是天子钦定,还没有臣子钦定的时候。”

定远侯笑着看他,正欲开口,宴几前当即有人起身,“乱臣贼子!”

话音刚落,定远侯手起刀落,鲜血自那人脖颈间流出,难以置信的捂住脖子,一点点看着鲜血渗出,而后一点点害怕,绝望,愤怒,最后倒地。

大殿之中再次鸦雀无声。

卓逸,商姚君几人都握紧了佩刀,目光一直看向定远侯,但都没有动弹。

天子没有开口,拔刀是僭越。

殿中的气氛一时压抑到了极致,而定远侯也倨傲道,“乱臣贼子,呵,老夫又无心这个皇位,我算什么乱臣贼子?”

物极必反,压抑到极致的愤怒,最容易压过怯懦而爆发,当即又有人起身,“乱臣贼子,其心可诛!”

定远侯转眸看去,身侧的侍卫手起刀落,又是一人当场殒命。

一时间,大殿中都陷入混乱和尖叫声中,但因混乱拥挤被推出圈禁范围的官员和家眷都被侍卫斩杀。

信良君的佩刀从腰间拔出,沉声道,“定远侯,适可而止。”

言外之意,再有动作,今日殿中免不了短兵相见。

殿中纷纷屏住呼吸。

而随着信良君拔刀,卓逸和商姚君也都纷纷拔刀,殿中局势一触即发,紧张到了极致。

信良君也深吸一口气,垂眸再睁眼时,一字一句,清楚明了,“君为君,臣为臣,我沐兰亭没有僭越之心。天子在,便为天子马首是瞻。外驱异族铁骑,内平动乱。我没有不臣之心,日后也不会有!”

定远侯眉头拢紧,眼中写完失望,不甘,但又混杂了沉稳,魄力,两人之间的眼神博弈,都分毫没有退让。

信良君将佩刀收回腰间,“定远侯要清君侧,也清了,今日是天子生辰宴,定远侯请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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