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沅祯听她说得有模有样,轻哂:“你也懂这个?”
沈栀栀羞赧:“奴婢听冰倩姐姐说得多了,自然就懂一些。”
“你不是大夫,你在那帮什么忙?”
“话可不是这么说,奴婢不是大夫不会望闻问切,可奴婢会端水会擦洗啊。”沈栀栀说:“冰倩姐姐身子不好,忙得没空歇息,奴婢总不能干看着。”
“唔......”裴沅祯懒懒地应了声。
“大人,”沈栀栀见他面色些许疲惫,想起他身子还未痊愈,便问:“大人忙完了吗?”
“嗯。”
“那我们何时回去?”
“你想回去?”
沈栀栀问:“大人不想回去吗?”
裴沅祯缓缓睁眼,试探地问:“你不想在军中多逗留片刻?”
“为何要在军中多逗留?”
裴沅祯不动声色打量她神情,倏地,唇角一松,心情变好了些。
他起身:“回去尚早,我听说大营附近有片湖泊,湖畔树梢鸟窝成群。走,带你去看看。”
“......?”
沈栀栀一脸懵愣地跟裴沅祯出门,走了很长一段路都未能想通,堂堂大曌首辅裴沅祯为何要带她去看鸟窝。
可当到了地方后,沈栀栀才发现,鸟窝真的很好看。
湖畔东边一片繁茂树林,冬季树上光秃无叶。枝干犹如鬼怪触手,妖冶而恣意地伸向四面八方,在湛蓝的天际交错纠缠。
竟有种荒凉幽静的美感。
大大小小的鸟窝约莫成百上千个,便坐落在这些交错纠缠的树枝上。只要抬头,随处可见。
沈栀栀仰着脖颈望了会,问:“大人怎么知道这里?”
“听人说的。”
“大人,鸟窝里还有鸟吗?”
“你想知道?”
裴沅祯负手不紧不慢地在前走。
沈栀栀说:“奴婢就是好奇,天气这么冷,这些鸟窝也没挡风雨的地方,它们怎么生存。”
裴沅祯停下来,对她招手:“过来。”
沈栀栀防备。
他做这个举动定是要捏她的脸。若是以前便罢了,现在......她不想再跟他如此亲近。
裴沅祯自然看出了她心底的抗拒,眸色暗了暗。
他主动走过来:“你想知道,我带你上去看看。”
“啊?”
下一刻,沈栀栀只觉得周身一轻,被人提着飞起来。
很快,落在一根粗壮的树干上。
沈栀栀紧紧抱着树,悄悄跺了跺脚下枝干,生怕它不结实把她给摔下去了。
她探头朝最近的一个鸟窝瞧过去。
里头是空的。
随后,又看了看别的鸟窝,依旧如此。
“诶?”沈栀栀诧异:“这些鸟窝都荒废了吗?为何没鸟住?”
裴沅祯就站在她身后,抬手虚扶着她。
“这片湖常年栖息大量飞禽,冬天会迁徙去别的地方,等春天再搬家回来。”
听到这句“搬家”,沈栀栀觉得有趣。
她转头:“每年这么搬来搬去,岂不麻烦?”
裴沅祯莞尔:“它们的生存方式是这样。”
“可这些鸟窝长得基本差不多,它们回来的时候还能认得自己的家吗?”
“你回村时还能认得自己的家吗?”裴沅祯反问。
“当然,奴婢家门口有棵槐树。”
裴沅祯道:“动物也认得,它们能分辨微小的差别。”
沈栀栀听后,只觉得不可思议。
裴沅祯望着她:“天下之大,奇闻异事举不胜举,你若是一心想回村,这天底下很多事都会错过,岂不遗憾?”
沈栀栀想了想:“可天下奇闻虽多,但也有人穷其一生也看不完啊,是不是也遗憾?”
裴沅祯一怔。
又听她说:“就像这些鸟,每年迁徙各样的地方,肯定见识过不少,却还是想回到自己的窝。”
裴沅祯眼睫微垂。
须臾,他抬手一揽,将沈栀栀带下树。
两人沿着湖畔漫步,穿梭于茂密的树林间。
“沈栀栀,”过了会,裴沅祯问:“你最想要什么?”
沈栀栀茫然,不解他为何突然这么问。
裴沅祯盯着她,又问了遍:“你最想要什么?”
沈栀栀认真想了想,说:“奴婢最想要钱。”
“......为何?”
“有钱就能建宅子啊。”
裴沅祯停下,转头:“你为何这么想回村建宅子?”
沈栀栀眨巴了下眼睛,她从未仔细想过这个问题。
为何想回村建宅子?或许从她十二岁离开村子时就已经这么想了。想以后有钱了再回村子去,毕竟天大地大,只有梅南村才是她的家。
反正她是这么想的,而且想了这么些年。
她不知如何解释,老实道:“奴婢就是想回村建宅子,若是有钱,再买上几亩田地。不用再当婢女,也不用再背井离乡,安安稳稳过日子多好。”
她回忆着说:“奴婢还记得小时候跟爹娘就是这么过的。娘亲早上起来做饭,奴婢去私塾上学,等下学后,就见爹爹干活归来在村口等我了。我们一起回家吃饭,若是运气好,他会打些野味回来,若是运气不好,也会从山上给我摘些野果子。有时候是桃,有时候是桑葚,或是白茅。哎,大人你肯定没吃过白茅,它是一种野草的根茎,在土里生长得特别繁茂,嚼起来汁多水甜,......”
她絮絮叨叨地说,裴沅祯安安静静地听。
听她说起小时候的事,说起她为数不多却十分温暖的童年。
有那么一刻,他似乎明白,她为何执着于回村建宅子了。
.
两人是酉时回到别院的。
许是去湖畔走一趟受了寒,回来后裴沅祯一直打喷嚏。
奚白璋从宿醉中醒过神,进书房见他喷嚏不停,很是鄙视。
“裴大人兴致果真异于常人,”他压着笑:“鸟窝好看?”
裴沅祯懒得理他,兀自从一摞邸报中选出一份翻看。
奚白璋道:“你原先就受伤未愈,后又邪气入体气血亏损。现在还不管不顾跟婢女去湖畔赏鸟窝,你是不要命了?”
裴沅祯冷冷睨他:“你以为我是纸糊的,风一吹....啊嚏——”
“......”
裴沅祯顿了顿,尴尬气闷。
奚白璋幸灾乐祸,一脸“我看你嘴硬到几时”的表情。
“言归正传,”裴沅祯说:“我准备尽快回京。”
奚白璋诧异:“岱梁的事不管了?”
“我来岱梁主要是查案子,如今岱梁的线索又转回京城,我固然要回京城。”
“再说,荷县的事已经处理得差不多,我修书一封让孟钦德过来。岱梁有孟钦德和螭虎军坐镇,应不成问题。岱梁上下按律论罪,斩首或抄家,孟钦德皆可代我决策。”
想了想,他提笔写信:“淮武县常县令倒是个能用之人,可随孟钦德一齐调令。”
奚白璋道:“眼下就是年关,岱梁离京千里,你这趟回去恐怕得在路上过年了。”
裴沅祯面色淡淡:“你看我像喜欢过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