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略微轻佻。
柳拾意一愣,随即脸颊泛红。
正要恼,那厢就听他道:“小姐莫怪罪,在下与你玩笑罢了。”
两人隔着雨幕对话,声音细而杂,有些东西裹着淡淡的水气传来,莫名变了个味。
柳拾意原本恼两分的,这下倒是成了五六分。
头一回见面,这人便如此佻薄,想来性子也是个孟浪的。也不知阿弟从何处结识这样的人,回头她得仔细问问。
柳拾意无意多待,敷衍行礼:“多谢公子好意,小女子有事忙,先行告辞。”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走到月洞门时,听见了声“啧,这性子果真没变。”
她垂头,抬脚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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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柳拾意没能等到父亲回来,她夜里做了个梦。
梦里,有一人身着红衣。
“柳拾意,柳拾意。”他喊她。
她看不清他的面容,却莫名觉得声音熟悉。
“柳拾意,你想不想我?”他轻浮地问。
柳拾意啐他。
那人笑得邪气。
“柳拾意,我走了。”他说:“其实我不想走,一点也不想,我想陪你,想看我们的孩子出生。”
他笑着笑着,突然流泪:“我很想看他出生,看他长什么模样,但我没机会了。”
不知为何,柳拾意也哭起来。
“你别哭。”那人说:“是我的错,我不该招惹你,若有下辈子,我欠你的一定努力还清。”
说完,他红衣翩然翻飞,消失不见了。
柳拾意梦里伸出手:“谁?你是谁?”
“小姐?”婢女进来捉住她的手:“小姐在唤何人?”
柳拾意醒来,愣愣地抹了把眼角。
全是泪。
婢女道:“小姐做噩梦了?”
柳拾意摇头,看了看窗外,问:“什么时辰了?”
“寅时了。”
“我父亲昨晚回来了吗?”
“并未,但老爷托人捎口信回来,他去瓮城一趟,说是拜访故人。”
柳拾意沉吟片刻,起身:“帮我穿衣吧,父亲一夜未回,想必母亲那边担忧一整晚,我去看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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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连日的细雨已经停了,道路还有些潮湿,柳拾意摸着朦胧晨光去了正院。
正如她所料,她母亲一整夜睡不安稳,已早早醒来。
“娘,”柳拾意走进去:“您怎么样?”
“意儿怎么来了?”
“我听说父亲昨夜未回?”
柳夫人点头:“你父亲在瓮城有个同窗,那人在朝中有些人缘,便想托他关系试试。”
柳拾意坐下来,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母亲。
柳夫人留意到她的神色,问:“意儿昨夜没睡好?”
柳拾意勉强笑道:“娘,昨夜做了些梦。”
“梦见什么了?”
她摇头:“零零碎碎的,醒来不记得了。”
只记得那抹红。
一想到这个,她又忆起水榭的事来。便问:“娘,昨日阿弟带了个朋友归家,您可知晓?”
柳夫人道:“他跟我说了,说那朋友是从京城来的,与他颇投缘。”
“阿弟怎么与人家认识的?”
“你弟弟去参加诗会,在诗会上认识的。”柳夫人说:“你也知道,他最喜欢附庸风雅,跟你父亲一样爱诗词。那人才华横溢令他赏识,便结交为友。”
柳拾意蹙眉:“可就这般带回家也不妥,那人身份背景、品性如何,皆不知,怎么就往家里带?”
柳夫人诧异:“意儿,你何时这般在意了?”
她说:“听你弟弟说,那人洒脱不羁,行事爽朗大方。作的诗也很有风骨,能有这般见识和才气的人,想来不会是品行不端之人。况且你弟弟也不是傻子,他能分辨好歹。”
柳拾意张了张口想辩驳,随即又觉得此时说这个无足轻重,当下要紧的还是爹爹的事。
便问:“娘,爹爹的那位同窗能有法子吗?”
柳夫人道:“我也不知,但现在死马当活马医,凡是有可能的机会都要争取。”
柳拾意点头,沉默。
过了会,她突然开口:“娘,不然你带我去拜访何夫人吧,咱们去求求何家。”
柳夫人一惊:“意儿,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柳拾意坚定道:“娘说得对,凡是有可能的机会咱们都要试一试。女儿并非闺阁无知少女,爹爹涉及的可是朝堂党争,若罪名成立,那便是抄家的大祸。”
她说:“跟这些比起来,女儿的姻缘算什么呢?只要爹在娘在,还有阿弟也在。只要咱们柳家好好的,女儿即便嫁去何家也能过得很好。”
“意儿,你切莫如此,你父亲若是听你这样说不知该多难过。你是我生的,是我身上掉下的肉,又岂能让你嫁给何家那个混账?”
何家是临州的大族,更是京城的旺族。族人在朝中做官的数不胜数,关系稳当牢靠且极有势力。若是能得何家为柳家说句话,兴许她爹爹这事能顺利解决。
可何家此前跟柳家有些过节。
原因是何家二公子看上了柳拾意,想娶之为妻,但那何公子是个好色之徒,经常寻花问柳不说,还跟寄居在家中的表妹偷情。两人暗结珠胎,还闹出了未婚有孕之事。
何家眼看瞒不住,便想尽快娶正妻进门,届时再一顶花轿将表妹纳入府做妾。算盘打得极好,而且还打到了柳拾意的头上。
柳家夫妇哪里愿意让女儿嫁进这样的人家?自然是一百万个不愿,直接将何家请来的媒婆撵出门。
何家觉得没面子,何夫人放话以后跟柳家老死不相往来。
可现在,放眼整个临州,确实只有何家最能帮得上忙。柳如意说上门去求何夫人,还能如何求?当然是存着嫁进去的决心。
柳夫人顿时眼睛红了,坐在一旁忍不住低低呜咽。
到了这时候,柳拾意反而比母亲镇定。她耐心安抚了会,说:“娘,女儿若是嫁过去不如意,大不了日后找理由和离。您想想爹爹,想想阿弟,再想想柳家。比起抄家大罪来,女儿受这点委屈实在不算什么啊。”
柳夫人呜地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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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柳拾意安抚了母亲后,吩咐人准备厚礼,随着母亲去拜访何家。
也不知何夫人怎么说的,母女俩从何家出来后,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还隐含怒气。
回府后,柳夫人欲发火,柳拾意劝住。
“娘,小心被人传出去,眼下我们还需要何家相助,事情还是等爹爹回来商量。”
柳夫人生生按捺住火气,等了大半天,丈夫于午后酉时疲顿归来。
只不过,他归来时,身边带着个年轻人。
那年轻人一身红衣,眉目张扬不羁,一双桃花眼深邃而多情。
见到他,柳拾意愣了愣。
“爹,这位是?”
柳大人介绍道:“意儿,这位是裴公子,名无瑕,是你弟弟好友。”
柳拾意当人知道是阿弟好友,昨日还在水榭见过他。可他为何跟自己父亲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