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柳拾意抬头,撞入他带笑的眼睛。
“与你说笑的,”他道:“临州何家只是一脉旁支,京城何家那边未必肯为他们出头而得罪我。”
他说的是“得罪我”,何其猖狂,却又极其合理。
柳拾意猜不透他到底是什么身份,她没去过京城,对京城的事不甚了解。隐约听说京城何家,也听过京城裴家,更清楚当今首辅是裴家子弟裴沅祯。
她忖了忖,问:“敢问裴首辅是公子何人?”
裴沅瑾毫不正经地靠近几分,声音低醇撩人:“想知道?”
柳拾意面颊隐隐发烫,这人时而正经时而轻佻,实在是......
她微微后仰,“嗯”了声。
“裴沅祯是我二哥,嫡亲的堂哥,与我.......”他顿了下,继续说:“我们关系要好。”
闻言,柳拾意睁大眼睛。那她爹爹的事,在他看来岂不是易如反掌?
她爹爹参与的党争,政敌正是裴沅祯。若得裴公子从中周旋,让裴沅祯相信他爹爹是受人蒙蔽的,事情兴许能顺利解决。
似乎猜到她心中所想,裴沅瑾淡笑了下:“事情也不是那么容易。”
“为何?”
“我......”他欠了裴沅祯太多,不该再平白无故承他的情。
裴沅瑾道:“我二哥是个讲证据的人,不能凭我口中一句话便饶恕柳大人,朝廷中人办事有他们的规矩。不过你放心,只要查出柳大人是受人蒙蔽,我二哥定不会追究。”
尽管他说也不是那么容易,可柳拾意却无端信任,认定他会做到。
她眼里的欢喜不变,面上神色轻松。此前因他打了何铭的担忧也散了。
想了想,她福身:“如此,多谢裴公子。”
“就这么谢?”
柳拾意一愣。
听他继续道:“临州人都讲究礼轻情意重吗?可柳小姐这礼也未免太轻了。”
他特地将“礼”字拉得重些,暗示得理所当然。
默了默,柳拾意问:“裴公子想要什么,只要小女子能送得起,定不会吝啬。”
“送......”裴沅瑾视线落在她手中的帕子上,慢悠悠道:“不若将柳小姐的帕子送与在下如何?”
柳拾意面颊原本烫三分的,此刻因着他这句话顿时变成了七分。
且脸色绯红如霞。
帕子乃女子的贴身之物,将贴身之物送给男子,说出去便是私相授受,她不信他不懂。
却还故意提这么个要求。
这人......简直是个登徒子!
她咬唇,想恼却不知为何恼不起来,可听了这么轻浮的话总得表示一二。
是以,想也不想就瞪他。
这一瞪,倒是令裴沅瑾愣了愣。
没想到上一世的柳拾意居然还有这么俏皮的一面。
柳拾意瞪完,低头福身:“公子莫要拿小女子取笑,至于礼,待我回去好生思量,定会给公子送来。”
说完,她忙转身进门。
这一幕,恰巧被路过的柳夫人瞧见,她站在影壁后,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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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裴沅瑾跟柳大人进进出出忙碌。何家得知裴沅瑾打伤了何公子居然毫无动静,似乎并不打算追究。
而关于何家与柳家的亲事也渐渐无人再传。
一切事开始往好的方向发展。
柳家的气氛不再沉重死寂,连柳夫人的脸上也多了些笑容。
这日,柳拾意去正院给父母请安,瞧见母亲一人坐于榻上做针线。她问:“娘,爹爹呢?”
“你爹爹在书房跟裴公子议事。”柳夫人道。
“哦。”柳拾意坐过去,见篮子里放的是父亲半截中衣,便知母亲这是在给父亲做衣裳。
“这些天您没歇息好,怎么还做这个?”她说。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给你爹爹做两件出来备着。对了......”柳夫人想起那日在门口看见的情景,斟酌了下,问:“意儿,你老实跟娘说,你对裴公子......”
柳拾意猛地脸热起来,左右看了看,屋子里没人才松了口气。
“娘,我跟裴公子不熟。”她努力压下心底的异样,故作镇定问:“娘为何突然问这个?”
柳夫人仔细打量她神色:“真不熟?可我听说他为你打伤了何公子。”
“打伤何公子的事,女儿自然感激他,可除了感激再无其他。”
“真的?”
“当然。”
闻言,柳夫人暗暗松了口气。
出了正院,柳拾意往合姝院走,打算回去继续临摹字帖。穿过游廊时见婆子端着两份羹,问:“送去何处?”
“小姐,”婆子恭敬道:“夫人说老爷和裴公子近日辛苦,吩咐老奴送去书房。”
默了片刻,柳拾意将羹接过来:“交给我吧。”
“是。”
柳拾意端着羹往书房走,路上回想起她娘问的话,心下那种怪异的感觉又涌现了。
她脚步停下,有点犹豫要不要进去,若是进去定然会再见到那个人。
迟疑少顷,身后婢女问:“小姐,您不是要去见老爷吗?怎么停了?”
柳拾意顿时回神,点头道:“你说得对,我要去见父亲。”
才不是想见那人。
她深呼吸,走到门口听了会动静,随后叩门:“爹爹可在里头?”
里头的说话的声音停下来,安静片刻,有人走过来开门。
柳拾意以为是她父亲,扬笑抬眼,却不想撞见一身红衣面庞俊美邪气的裴沅瑾。
他视线在羹汤上瞥了眼,勾唇道:“有劳柳小姐费心了。”
也不知是不是柳拾意的错觉,总觉得这句“有劳”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故而取笑。
柳拾意强忍着脸不红,款款进门:“爹爹,娘说您这阵子辛苦了,吩咐人做了些滋补的汤。”
说完这句,她下意识余光看向身后之人。
见他坐下来后模样好整以暇,她顿时懊恼。
自己真是昏了脑子故作聪明,她单独对父亲说这么句“您辛苦了”原本是想澄清他此前的误会,可却忽略了盘中的羹汤有两份。
倒显得她......此地无银三百两。
接下来柳大人无意的一句话,更是让她恨不得钻进地缝。
柳大人问:“怎么做了两份?”
随即他看向一旁的裴沅瑾,邀请道:“肯定有一份是给贤侄的,来来来,咱们边吃边谈。”
裴沅瑾像是没瞧见她脸上的窘迫,上前站在她身边行了一礼:“多谢伯父,那晚辈就不客气了。”
他转身,又对柳拾意道:“多谢柳小姐关心。”
“......”
柳拾意后悔,很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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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不徐不疾地过着,朝堂虽时不时传来弹劾的声音,但因着有裴沅瑾的相助,似乎变得有盼头起来。
六月过后,便进入仲夏,热气恼人。
柳拾意怕热,也不出门上街了,大多时候在自己的院子里看书抚琴。经常会去正院给父母请安,但不知是不是裴沅瑾忙还是怎么的,她鲜少遇到他,最近更是连着半个月都没见着他身影。